告别了寒鸦号,人员不整的金鹿号再无流连之事,收拾齐整,径直驶向位于加勒比海中部的牙买加岛。
牙买加是加勒比海航线的中转要地,北邻古巴,东接伊斯帕尼奥拉,西南抵近中南美洲,穿过向风海峡可达岛礁密布的巴哈马群岛,渡过尤卡坦海峡,则是风高水深的墨西哥湾,堪称四通八达。
这座岛屿有着悠久的殖民历史。
1494年,哥伦布带领他的船队成为第一批来到此地的欧洲人。
1509年,西班牙宣称牙买加成为其殖民地,改名为圣地亚哥,又在1538年建立了西班牙镇,将其作为首府所在。
他们对牙买加的统治持续了一个半世纪。
1655年,威廉.宾和罗伯特.维纳布尔斯联合率领一只英国舰队成功占领了牙买加。
他们邀请海盗来到岛上最大港口卢瓦尔港,协助防守西班牙人可能的反扑,在此后几年内两度退敌,至此拉开了牙买加与加勒比海盗的深厚渊源。
1670年,西班牙在马德里条约中正式承认了英国对牙买加的所有权。
依照两位舰队提督给予海盗们的允诺,查理二世把卢瓦尔港交给了海盗管理,把这座港口变成了英格兰私掠者和加勒比海盗共同的圣地。
等到1674年,亨利.摩根在伦敦被赦免罪行,受封为皇家骑士,就任牙买加副总督。
他在英国皇室的支持下回到加勒比海,明面上本分地经营着他广阔的庄园,暗地里却带着更为精锐的海盗团队收服了整个加勒比海有名有姓的知名海盗,建立起海上兄弟会,颁布海盗法典,成为了加勒比海历史上唯一一位海盗皇帝。
皇帝所在,即为国都。
卢瓦尔港由此真正成了海盗帝国的首都,摩根在世时,其风头更要超过海上兄弟会所在的乌龟岛,是加勒比万千海盗的向往之地。
然而好景不长。
摩根死于1688年,卢瓦尔港毁于1692年。
一场大地震把半座卢瓦尔港送进了大海,不事生产的海盗们很快便遗弃了这片废墟,直到几年以后,英国人始建金士顿,在卢瓦尔港的旧址上建立起皇家港,用作金士顿城的属地海港。
这里成为了大不列颠皇家海军新大陆舰队的军港锚地,牙买加的海滩上也从此不见了海盗们肆意妄为的歌声,变得平庸,只剩下深埋在礼仪与秩序下的阶级对立和种族歧视,与每一个被文明之光照耀的落后国度一样,无有二致。
想到这儿,洛林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从那场古怪的谈话以后,他发现自己时常会陷入一种文艺怪圈,寄情山水,无病呻吟。
就像刚才对文明之光的嘲讽,他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种古怪的念头来。
难道他骨子里还想像罗伯斯庇尔那样,纠集起一帮无赖、流氓和破产工农,把白金汉宫里的乔治三世绑起来斩首示众,然后再被某个小角落里的农场少爷取而代之,死不瞑目?
多闲呐……
胡思乱想之间,金鹿号绕过莫兰特角,远眺着莫兰特贝的洁白沙滩,缓缓驶入皇家港的海湾。
迎面驶来一艘巨舰。
硕大的船身,高耸的船舷,洛林在昂扬的舰艏看到一头择人欲噬的威武雄师,不由眼神一凝。
沙克静静站在舰艏,和他一样,双脚踩在船艏像上,腰间扣着两柄长刀。
配饰双刀意味着他将去战斗,对手或许是法、西、荷的豺狼猎豹,或许是美利坚的海上老鼠,也有可能是流窜在海上,无所不在的加勒比海盗们。
他看到了洛林,冰蓝色的眸子全无波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的路人。
洛林慢慢咧开嘴,昂起头,冲着他高高竖起了中指。
两船擦舷而过,洛林与沙克谁也没有回头。
海娜略有些担忧地走到洛林身边:“那艘船,好大……”
“HMS狮子号,皇家海军新锐三级战列舰,长52米,宽15米,主桅高44米,排水1800吨。”
“她是大不列颠皇家海军最顶尖的三级战列舰,拥有两层全覆式炮甲板,下层装备三十二磅长程炮28门,上层装备十八磅长程炮30门,艉炮三层,12门十八磅短炮,艏炮两层,下层十八磅中炮2门,上层四十八磅超重臼炮2门,满编水兵550人。”
“格斗,肉搏,炮战,接舷,追缴,她无所不能。在小规模战斗中,适应性和杀伤力甚至超过老旧的二级战列舰,是大不列颠海军真正的主力舰种,更是殖民地舰队提督舰的首选。”
海娜微微张了张嘴:“狮子号,那不是……”
“沙克.弗朗西斯.德雷克上校……不对,现在应该喊他大陆分舰队提督,少将先生了。这是他的旗舰,也是父亲当年的旗舰。”
“刚才那个和你一样佩双刀的,就是他?”
“是。”洛林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入港吧,希望纳尔逊中校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一切,可以让我们多少节约一点时间。”
……
狮子号缓缓驶出皇家港的海湾,沙克默不作声站在船艏,脑子里全都是擦身而过时,洛林那个满是挑衅的动作,还有脸上肆意妄为的笑。
刚升为少校的贝尔插着裤腰懒懒散散走过来,眉角带笑,没有一点优秀军官的样子。
“提督,刚才惊鸿一瞥,我好像看到了德雷克同学。”
“如果你有空关注来往船只的船长,应该提前把加勒比所有海盗的画像印在脑子里,这有助于我攫取战功。”
“呃……我只是转舵的时候恰好扭了头……您知道的,我们船舷比较高。”
沙克冷冷瞥了他一眼,转身回舱。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停下来:“你的妹妹,最近生活还好么?”
贝尔眨巴了一下眼睛:“提督,汉密尔顿港的军资在移交前可是刚盘点过,您就是再想资助我妹妹的学业,我也不敢动那里的东西。”
“倒卖军资不是长久之计。”沙克低下头把玩着军装上的挂穗,“你在普利茅茨的行为已经曝光了,如果不想上军事法庭,最好在圣萨尔瓦多下船。”
“曝光?”贝尔难以置信,一时失声,“什么时候曝光的?”
“就是刚才。”沙克的声音平稳,让人完全分辨不出真假,“因为有水手正式向我提起书面检举,依照程序,我得在到达百慕大的当天召开军事法庭,审判你的罪行。我们都知道,你罪有应得。”
贝尔的白眼翻到了天上:“提督,这事儿有回旋的余地么?”
“有,我还可以以外勤的名义把你的行踪列为绝密,这样你既可以保留军籍,又可以逃避审判。等那个水手战死了,因为失去原告,军事法庭自然会无疾而终。”
“我就知道……”贝尔嘟囔了一嘴,“您打算派我去哪儿出外勤?”
“金士顿,德雷克商会。我怀疑其会长洛林.德雷克有意进行私掠许可以外的海盗行为,你要接近他,把他的一切行踪报告给我,这是将功折罪的唯一出路。”
“将功折罪,是么?”贝尔恨不得一口啐在沙克华贵的军风衣上,“我需要一份伪造的审判令,至少五镑零钱。还有,我出外勤期间,我的薪金要一便士不少地寄给母亲,并且依照年限正常晋升……家里只剩下女士,我不能让她们担心。”
“要求很合理。”沙克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船的时候你会得到这些,另外,我还会安排可靠的人毒打你一顿。”
“为什么要毒打?”
“因为军事法庭有拷问环节,我的弟弟很蠢,却并不好骗。”
贝尔重重地垂下脑袋,认命似叹了口气:“好吧,您赢了,记得告诉他们不许打脸。”
沙克轻轻摇头。
他说:“这个要求不合理,我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