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山脚下坡脚道人魏中丞眯着双眼,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不远处慕容涟漪坐在马车下,一副娇美神态向杨泽这边眺望,眼眸中挂满了少女的愁怀。
慌乱中,她与杨泽双3目对视,脸色绯红,倏忽收回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原本她就是七窍玲珑之人,这些日子约略知道自己已许给了这位公子哥。又听古灵精怪、唧唧喳喳叶青璇说个不停,倒也对杨泽有些熟悉了,眉目中柔情无限,更不敢直视这位惹眼公子哥。
“恩,恐怕过不了多久,铁弗国四十万挽弓之士即将挥师南下,屠戮中原了”,杨泽与魏中丞并肩而立,远处隐约几声狼嚎传来,甚是凄凉。
“谶纬经学虽不能全信,王朝气运一说本就深不可测。这王座犹如一粒石子投入湖中,荡起的涟漪波纹层层叠叠,又有谁能数的清楚,最终不过是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罢了”,老道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交给杨泽,“这是刚刚金翅大鹏传递来的消息,不知何人弄了一个天宫地府大会,就在青城山,据说是后唐失传已久的《天宫地府图》重现江湖”。
“哦,可知道是何人所为?”,杨泽听老马夫曾经说过,这《天宫地府图》乃上古遗留下来的古画,传言能开启天界地府,调动鬼符灵兵。几百年前偶然出现,就惹得江湖上一场血雨腥风,人人垂涎欲滴,后来不知所踪。
“暂时还不清楚”,老道舒展眉头,望向空中一群渡鸦惊慌飞过,笑道“这种装神弄鬼的把戏,多半是一场阴谋,不过江湖各门各派聚集,说不定能看场热闹,或许对于你的武学造诣大有裨益也不一定”。
羽箭破空,几只渡鸦笔直坠落,一行十几人都是商旅打扮,他们坐下骏马神采熠熠。其中一位锦服少年,纵马上前,双脚倒勾马缰,悬于马肚,捡起猎物,一个转身回到马背,身形潇洒,看来马术了得,引得众人纷纷喝彩。
“九妹,果然厉害,你这箭果真穿了渡鸦的眼睛”,少年笑道。
那射箭少女双眸流波,一身流苏羽裳,立于马上,嘴角微翘,将羽箭交给身后扈从。那扈从一副胡人模样,络腮胡须。
“二哥,这次相信九妹没骗你了吧”。
“师父肯定偏心了,这神箭绝技可还没传授我呢”,少年将渡鸦交给随从,对着少女竖起大拇指。
“你说青城山离这里还有多远?”,少女望向远处金牢关,依稀见到城墙上守卫甲胄鲜亮,背后剑戟林立,“啧啧,这象拓王朝果然与铁弗不同”。
“以骏马脚力,估摸还要十天”,少年缚住马缰,骏马原地打转道“九妹,这次入关你可答应过我,不许胡闹才带你来的”。
少女一笑,纵马与少年擦肩而过。
少年追上,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道“这关内不比铁弗,高手如云,我们有要务在身”。
“二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这一路上你一直唠叨,我耳根子都磨出茧来了”,少女说完纵马飞奔而去,不忘回头嬉笑道“放心吧二哥,我知道啦”。
少年无奈的摇头,望着她远去,回头沉声道“入关后,大家行事要小心谨慎”。说完,纵马紧随少女,向金牢关方向而去,十八骑再无停顿,激荡起尚未融化的皑皑积雪。
江州,白家。
“国丈大人,你要保重身体。朕还年轻,这朝内大大小小的事务,少不了您,朕已经安排太医院太医前来诊治”,病榻上大国柱白保颤颤巍巍,气若游丝,激动的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几个婢女侍立在侧给大国柱喂水,白保口中从嘴角流出沾到胸前,一片狼藉,婢女慌忙替他擦拭,挨了一顿训斥。
“国丈如此病重,为什么不早告诉朕?”韩印转身训斥跪在地上的白家子弟,众人战战栗栗。
“皇…皇上,不怨他们,是老臣不让他们说的”,白保几次想坐起来,却上气不接下气,握着韩印的手解释道。
韩印转身又安慰了白保一番,这才起身回江州驿馆。
白玉堂恭送韩印走远后,转身回到大柱国房间。见到白保已经起身,望着桌子上的那柄玉如意,钩头扁如贝叶,雕有龙纹,上面嵌有碧玺、松石,顶端是一柄硕大的灵芝,是难得的极品如意,怔怔发呆。
“这玉如意是什么意思?”,白玉堂躬身在侧,端详半天,不解的问。
“如意、如意,靖王是让我找机会杀了韩印,如他意愿……”,白保换上衣裳,拢了拢发髻,在屋内来回踱步,若有所思。
“靖王此举可是弑君……?”,白玉堂没再说下去,深知弄不好是夷灭九族的大罪。
“哼,这种事就是做也要嫁祸给韩裳,没有我们出力他享福的便宜事。恐怕前脚诛杀韩印小儿,韩裳就会拿我们白家九族祭祀”,老奸巨猾的白保抬起头,将如意放回盒中,似乎理出些头绪。
白保向门外招了招手,一个人影闪入,他低声吩咐几声,人影悄然退出。
“十二监东首既然到了,为何躲躲藏藏不以真面目示人?”,杨府面容清瘦的双拐白魁,右手拐杖轻点,一条青龙元气啸声回荡,对面怀抱粗的柳树轰然碎裂,掌印太监苏虞,翩然落地,背负一个白袍少年,正是当今皇帝韩印。
“白老弟,虽然断了一腿,这追魂枪法却更加狠辣”,老态龙钟的苏虞爽朗大笑,向双拐白魁拱手施礼。
“你我都是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了,哪还有半点当年的风采,不知道苏兄深夜造访杨府,有何贵干?”。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是有上谕密折,需当面交予老夫人”,苏虞轻声咳嗽两声,声音有些嘶哑,身形晃动一下,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苏兄伤情怎么样?”,双拐白魁扶住他,关切道,“能伤的了苏兄的江湖上没有几个人,莫不是消失江湖多年的鬼影屠夫?”。
“嘿嘿,这点小伤还要不了老夫的性命,鬼影已经彻底成鬼了”,苏虞压住翻腾的气血,指着怀中少年,低声道“此乃当今皇帝韩印,中了屠夫的五石散,江州恐怕只有杨府才能解”。
不久,一辆马车连夜驶入牛头山玉虚宫。
☆☆☆
青城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江湖上各门各派云集在此,一下子热闹非凡,好事者都想一睹《天宫地府图》的神采。
青城山地处僻静的广陵江畔,凸入江心的几座大山将广陵江逼迫的绕到而行,江水在这里变得湍急,惊涛拍岸,卷起层层浪花,如堆堆白雪,砰然作响,让临江而立的人心潮澎湃。这幽静的青城山上,倒也有几个门派,不过却以九幽门为尊,千百年演化下来,九幽门逐渐分为同、异、合、离四大派系。
山下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上,名定波镇,因为这一带,唯有这里地势平坦,江水到此波澜不起,故得此名。平日里小镇上耕农樵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鲜有江湖人士往来。他们最近惊讶的发现,小镇上陆续出现了很多商旅,仅有的几个客栈,也住满了三教九流的人士。
山凹避风处,一堆篝火上架着一只黄羊,已经半熟,烤炙出来的油脂滴入火堆中,引得底下火苗上燎,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锦袍少年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切割下一块最嫩的羊肉,滋滋冒油,递给四处张望的少女,笑道“这青城山里的黄羊,善于攀登陡峭的绝壁,倒是与我们铁弗盛产的黄羊差不多”。
“恩,这象拓王朝果然地大物博,比我们铁弗物产丰盛,这次算是大开眼界了”,少女也从靴筒中拔出一柄通体金黄的匕首,接过烤肉,兴奋的说道,虽然一路上风餐露宿,却仍难掩她愉悦的心情。
“我们为什么不住在客栈?”,少女突然想起什么,停下匕首,疑惑的看着少年。
少年微微一笑,“我们虽然乔装打扮,但还是很容易露出马脚,这些日子就委屈九妹了”,少年抬手擦去少女头上灰尘,脸露歉意。
“哦,二哥心思缜密,这点苦算什么。我们铁弗儿女跟随牛羊牧场,逐水而居,露宿山林也是常有的事情”,少女露出明眸皓齿,安慰道。
火堆上黄羊已经烤熟,锦袍少年割下条羊腿。然后将整只羊,交给跟随的扈从分食。
众人大快朵颐的吃着。
山风吹过,隐约传来“乒乒乓乓”兵器碰撞的打斗声。几位扈从随手抽出腰间雁翎刀护卫。
只见山顶上人影闪动,几个纵跃,飞奔而至,暗哨单膝跪地道“启禀公子,山那边自称风雷宗的跟九幽门的打起来了。他们那边还没察觉到我们”。
锦袍少年摆了摆手,众人将雁翎刀收回,把篝火灭掉,十八人附在山岗上向对面望去。
远远望过去,一群人举着松油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余具残肢断体的尸首。这里地势险要,从这边是缓坡,那边却是千仞峭壁,无处借力攀缘。
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位青衫男子,约莫十七八岁左右,青衫上血迹斑斑,他怀中扶着一位老者,看样子受了重伤。
“司徒师叔,你一意孤行,背叛师门祖训,要将我九幽门引向绝路,你就不怕遭天谴?”,少年虽然受伤,神色倒也镇定,厉声质问对面的瘦颊老者。
瘦颊老者袍袖一挥,怒道“吕弼,放你娘的狗屁。你别在这里大言不惭,同、异、合、离四派推举我师兄司徒空掌门为九幽门主,你不尊掌门之令,顽抗到底,究竟是我还是你背叛师门?”
“我呸,好一个猪狗不如的司徒门主。我们离字派乃王朝御封九幽门正宗”,少年说完,从怀中拿出一卷绣有双龙的金帛,“睁大你们的眼睛看一看,同字派借助势力,剿除异己,甘做走狗,还在这里血口喷人,我不耻与你同门”,少年吐出一口浓痰,老者正在得意,没有提防,不偏不倚正中瘦颊老者面部。
老者顺手抹去,嘿嘿一笑,怒道“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请风雷宗钟宗主在此做个见证,不是我以大欺小,你既然甘愿退出九幽门,再无师徒之谊,我司徒朗今日就亲自清理门户”。
说完,老者从怀中摸出一张黄表纸,上面画满了鬼符咒语,他要在风雷宗面前展示一下九幽门的绝技。
七鬼离魂大法。
山岗上的被称为九妹的少女,正要起身。锦服少年早就料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轻声嘘道“九妹,不关我们的事,不可轻举妄动”。
少女皱了皱眉头。
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众人火把瞬间熄灭,乱作一团,“司徒朗你搞什么鬼?”,风雷宗宗主种师道阴喋喋声音,立时让众人安静下来。很快,火把被重新点燃。
司徒郎懵道“糟了,吕弼逃走了”。众人循声望去,刚刚青衫少年站立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少年凭空消失了。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头皮发麻,浑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闹鬼了”,几个人窃窃私语。
“藏头乌龟,有本事出来,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好汉”众人一顿咒骂,山野空旷,无人应答,“汉……汉……汉……”只有几句回音震荡,更为恐怖。
“怎么回事?”,少女凑到锦袍少年耳畔悄声问道。
“刚刚那人身影很快,看不清楚。不过九妹大可放心,那青衫少年应该是被人救走了”,锦袍少年望着众人向另外一个方向远去,缓缓走下山岗,挥退扈从,自有暗哨跃上高地,继续警戒。
少女犹自半信半疑的望向远处……
雁字来时,月满西楼,恼人最是初春。
定波镇,醉杏楼,毗邻广陵江最是热闹。这酒楼的名字因为紧邻镇外那一片杏林而得名。
一阵春雨,红的正繁丽的花瓣落了一地。
醉杏楼的老板娘是位守寡三年的少妇,此时她内心也如客栈不远处,即将冰融的广陵江那样,心花凌乱。不是因为杏林繁花落了一地,而是刚刚步入醉杏楼,面容朗朗,如日月入怀的少年,甚是惹眼,引起内心莫名阵阵躁动。
少年身后跟随三名女子,虽然帷帽遮掩,但从身姿看,眼热的老板娘识得,是丽州少有的尤物,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子弟。这惹眼的公子哥出门带着这么多女子,估计与丽州那些道貌岸然世家子弟一般,到处沾花惹草,春闺无觅处。倒是公子哥的随从有些奇怪:一个坡脚道人,带羌笛的老者,面容丑陋的老妪和咧着嘴傻笑的光头大和尚。
已是深夜,醉杏楼中宾客稀疏,众人分别落座。
老板娘摆弄翘臀,搔首弄姿,热情迎上来。
少年要了一壶青城黄蝎酒,这种以青城山的黄蝎泡制而成的酒,青城黄蝎和别处不同,普通黄蝎仅有一条毒尾,这里的倒是暗藏一尾,配以夏日清晨桂露、秋日香蜜等珍品调制而成,是广陵一带名酒,就是价格有些昂贵。
杨泽进门就发现这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正不时向自己张望。
“小娘子,这青城山九幽门同、异、合、离四派现在谁掌管门主之位?”,桃花眸公子哥取出两片金叶,竟未抬头看一眼这位“处心积虑”的老板娘。老板娘最为识货,她知道这金叶子价值不菲,一片足以买下整个酒楼。
她懊恼的离去,不曾想公子哥伸手拍了拍她的细腰,她全身如过电一般酥麻,心中一阵激情澎湃,说不出的欢愉。
“哎呦,公子,这个可问对人了”,老板娘道了个万福,也不客气,坐在桌子一角,敞开话匣子说道“可别提那死鬼了,这门主可是经常到我这里讨酒喝,哪像公子哥这么大方”,说完竟趁势捏了杨泽一把。
“哈哈”,杨泽并未躲闪,抬起眼眸,笑道“可是司徒空,司徒大人?正六品官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