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微启时,怜生便早早起来了,没有打扰还在熟睡的秦天神、螟子和余灵,自己一个人来到后溪洗漱。[燃^文^书库][www].[774][buy].[com]冰冷的溪水过面后,他彻底清醒了过来,开始认真打量这座宅院。
坐落在阳山县山郊的秦家宅院大部分占地都交给了院落后方的菜田和花田,然后是占据前门一片地方的主屋,最后才是一些放农具杂物的小舍。院子后方有条山溪,溪水潺潺,缓缓灌入花田和菜田的蓄水池中,然后这些纯净的溪水再经由秦家少爷自制的一种竹制流水组慢慢浇入两田。
宁静的清晨,竹器在流水的作用下一上一下,敲击在石块上的声音更显得这座宅院的幽静。
怜生看着流水组中那个不断打着节拍的竹器,觉得好生新奇。
听外界说宅院里没什么仆人,主要都是一些花匠和修葺工人,以及一名很早便替秦家看房子的主管,一般都住在县城里,只有秦家少爷有事时才会召他们来。所以大多数情况下,这座宅院里只有秦天神和螟子住着。
当然,现在多了怜生和余灵。
怜生本就会一点农艺,现在又早起无事,索性便在菜田里忙碌起来,松土除草去坏秧,打理起来倒是井然有序。
初春的晨曦挂到山头,怜生才从菜田里起身,看着满田菜色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在溪水处洗了洗手,他便回到主屋中,发现螟子已准备好了枣粥,正一碗一碗摆上餐桌。
余灵揉着未张开的睡眼,轻动鼻翼,靠早粥气味的吸引便走下了楼梯,迷迷糊糊地往凳子上一坐,刚好坐在摆好的第一碗粥面前。
秦天神是最后出现的。螟子大概是习惯了少爷的晚起,最后才摆好他的那份枣粥,甚至多准备了一杯漱口的茶水。秦天神随意含了一口茶水漱漱牙,然后直接用嘴浇给了窗台上的盆景,迎着窗户投进来的晨光挥舞了几下胳膊,算是做过了早操。
早餐毕,秦天神不说一语便引着几人走上主屋第三层的顶楼,进屋后,怜生发现这处顶楼小间正是之前趴在院墙上注意到的带窗小塔屋。
塔屋里的布置更像一个书房,只是偏小,而且显得有些脏乱,数不清的卷经和宣纸散乱分布在书架和地板上,有些纸张上不知涂抹着什么文字,十分凌乱。
“少爷……你多久没收拾这里了。”苓儿看着满地分不清是垃圾还是手记的纸张,十分地埋怨说道。
秦天神有些汗颜地说:“前不久还在这看书来着,给忘了。”他胡乱地收拾了一下,好在木质地板上没什么灰尘,将成片的纸张收拾干净后小间立时整洁了许多。
趁着秦天神满地捡纸的工夫,怜生观察了些小间里的细节,这屋里也有很多很新奇的东西,不提那些质量明显上乘的宣纸,单是写字用的笔怜生就从未见过。那是一种小指粗的短笔,没有什么软毫,有点像怜生小时候用烧过的木炭做的炭笔,不过更精致些,笔身是木质且打磨的很光滑,尖端锐利的黑色笔锋轻轻一划,就能在宣纸上留下明显的线条。
“那是石墨笔,安阳学士府的标准配置之一。”秦天神站在他背后说道。
“石墨?”怜生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你可以理解成一种有些油腻的矿石,以这个时代的开采水平和制作水平来说,能供给整个学士府的需求已经很不错了,弄不出太多。我也是以前偷偷从秦府里带出几把,用到现在都不剩下多少了……唉,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你又不懂。”
怜生确实不懂这个秦家少爷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不过他倒是听得颇有兴趣,视线轻移间又看到一小块白色的墙壁,好像又是什么新奇的东西。
秦天神拍拍那面墙的白色区域,说道:“子母石,这种白色的就是母石。”
他又从旁拿出一个木瓮,让怜生看了看里面装的黑色小笔,有些好笑地说道:“子石的石粉笔,和母石板搭配用,简称就是白板黑笔,虽然制造比石墨笔还困难些,但在学士府用处很大,简直比粉笔黑板还方便。”
没听说过粉笔黑板的怜生却大概猜到了这子母石的应用方法,拿起一支黑笔在白色石板上一划,果然出现了一道明显的黑色笔痕。一旁的秦天神拿起一块扁平的白色方石又轻易地将这道笔痕抹去,白板再次变得干净无暇。
他反手将那块方石给怜生一看,上面用来抹去笔痕的一面沾上了黑色的粉渍:“这块小的母石磁性更强一些,这样一抹就把子石粉都抹去了。然后他将方石上的黑粉抖入另一个木瓮中,补充道:“就是回收子石粉麻烦些,得会一点真气上的小技巧。”
不给怜生太多的消化的时间,他拍了拍手道:“好了,好奇的小朋友们现在乖乖坐好,老师我要开始上课了……说的就是你这个毛丫头,不要在我的纸上乱涂乱画!”
在一旁涂鸦得正开心的余灵小脸一沉,将纸笔一丢,直接坐在地板上,一副谁稀罕的样子。怜生似乎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回身坐在了小徒弟的身边,轻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干得漂亮。”
小姑娘刚沉下去的脸上又有了如花笑意。
秦天神不是没听到那四个字,只是实在不想跟这两个孩子气的师徒计较,一脸严肃地说:“注意听了,今天要告诉你们的这个家族内部关系可不比大观园简单到哪去,以你们两个八岁小孩的智商不拿笔记下可能连脑子都烧了。”
手上早已攥了一把石墨笔的怜生很实诚地去找纸,旁边侍立的苓儿早已贴心地准备好了一本空白小册递过去。
六、七岁左右的余灵听到自己竟然有八岁的智商不由一脸欣喜。
秦天神扶了扶额头,等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坐好,才正色道:“第一天我要说的就是秦家,也就是俗称大周秦府,其中的内部关系。”
看到原本贱兮兮的花花公子现在脸上严肃的意味,以及介绍自己家族的语气,师徒两不知怎么的都有点忍俊不禁。
“严肃点!”秦天神横眉道,等到师徒两坐正了,才继续说:“提到秦家,有一个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人——秦穆公秦相如。”
已经不知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号的怜生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穆公的本名,允自在册子上记下,不自觉地多念了两遍。
秦天神在白板上写下秦相如的名字,又划出诸多分支,开始介绍起这个庞大的家族。
“昔年秦家只是周朝一支不起眼的边境行商家族,到了秦穆公这一代更是人丁凋零,连跑腿的商活都做不了多少。就在我们贫苦困顿的穆公家徒四壁之时,却遇上了当时照仁皇帝的私生子,也不知两人如何成为了好友,从此一起结伴周游列国,几番生死游历之下有了笃厚的感情。”
“后来穆公在那个私生子的建议下入仕为官,凭着绝顶的才智一路高升,官拜高卿。而那个私生子最后也被一直没有皇子的照仁皇帝认祖归宗,继承大统,即是周史至今最为传奇的中兴之主,光武皇帝。”
“已经双双走至大周权力顶峰的两人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放眼整片大陆,挽颓势已露的大周于狂澜。光武帝几次御驾亲征将被北齐吞食的戎州、幽州等地一一夺回是谁做军师自不用说;旧东朝的几个门阀更是被穆公用三寸不烂之舌说得互有裂隙,割据混战,让周军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就连南边吴楚的纵盟撕裂,恐怕背后都有咱们这位秦家老祖宗的坏主意。”
“大周能在黎兴年间短短五年内从人人都想蚕食的肥肉再次一跃成为中原正统,谁都无法忽视秦穆公的作用。他也因此成为三公中最为特殊的一位国公,封土两州之地,足足是另外两名国公的一倍之多,而且免五代‘降勋’。”
大周中兴之后推行新的分封制,不止有资格称为“国公”的勋爵骤减,而且还有逐代“降勋”之说,即若是国公后人不思进取坐享先人之成,必会由公至伯逐层降之。然而秦家不仅免除五代“降勋”,由黎兴年至今的积年累功起码还能“保勋”十代之多,实属罕见,连沉淀深厚的靖安公皇甫家以及卫国公韩家都难与之比肩。
秦天神虽然口中盛赞着秦穆公以及秦家的辉煌,语气里却没有秦家人的自豪之感,反而有点羡慕嫉妒恨的味道,像个置身事外的外人,要不是螟子曾经透露过秦家少爷的心思,怜生估计自己会很奇怪,甚至有点讨厌秦天神提起他家人时候的语气。
“穆公在照仁皇帝期间入仕,在光武帝时达到顶峰,后来扶持仁嘉帝至亲政时便告老,后半生岁月基本都在安阳养老,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设立学士府了。至于学士府……嘿嘿,这个学府我们改天再提。”
怜生记下了几个要点,却发现关于穆公的这些信息他差不多都知道,疑问道:“就这样?”
秦天神无所谓道:“关于他,你知道这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