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你没事吧。”
林达只觉背上一片温柔。
只见菲丽娜将手掌轻放在林达背上，顺着脊椎骨骼，轻柔地抚摸着。
望向菲丽娜的轮廓，只见菲丽娜的脸色同样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林达平下心境，轻轻摇头，说道：“我没事。”
菲丽娜抬头向四周张望，影影绰绰的营帐整齐设置在一片空地之中，但是却没有见到多少士兵。
而鲜血的腥锈味却是真真切切地灌入鼻中。
“这就是战争吗……”
“这就是战争。”
林达虽然依然脸色青白，但已经平静下来。
“丫头，你先去找约克逊院长吧，我到别处走走。”
菲丽娜抿嘴，眉头紧皱望着林达。
“我没事的，我就想看看，一会就跟你会合。”
菲丽娜轻轻咬着嘴唇，忽然轻叹一声。
“你要记住，我是你的守护骑士。”
林达轻笑一声，抓住菲丽娜的手，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的保镖。”
菲丽娜嘟起嘴来，狠狠瞪了林达一眼，转身就往军营深处走去。
而林达，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
望着菲丽娜远去的身影，转身便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穿过一顶顶耸立的营帐，空气中弥漫起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
林达不禁抬起手臂，用手指抚摸着鼻尖。
大多数的营帐中都是空无一人，少部分则是东歪西倒躺着几个伤兵。
“还好……没见到什么熟人。”
林达轻声喃喃道。
但是话刚说完。
林达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只见面前一个比普通营帐稍大一点的青色帆布军帐旁边，一个年轻男人叉开双腿，随意地坐在沙地上。
紫红色的绸缎外袍上满是补丁，沾满了一片片黑色的污垢，衣袖边上的鎏金花纹已被磨损得几不可见，一头卷曲的短发夹杂着土块与汗水，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年轻男人正低头专注于处理自己手臂上的伤口，一根折断的木质弩箭被随意扔在地下。
只见他一手抓住绷带的一头，另一头咬在牙齿间，竭力将手臂上的伤口扎实，而绑带，却是已经被血水染红。
“弗里加。”
年轻男人身体倏然一颤，仿佛凝固了半晌，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一只手掌放在他的面前，手心朝上。
“我帮你吧。”
弗里加沉默了片刻，突然松开嘴，任由绷带垂落在手臂上。
林达也不答话，双膝后曲，半蹲坐在地上，双手抓起绷带，为弗里加包裹起来。
悄悄望向弗里加，只见弗里加的轮廓比在奥德赛之时更瘦削黝黑，下颌线条分明。而双眼，却无一丝情感流露，没有望向林达的方向，而是落在远处，在烟雾之中显得模糊不清的乌赛堡城墙上。
“什么时候来的？”
当林达回过神来时，只见弗里加的双眸在正正望着自己，脸色平静如水，但眼角上翘，眼神却如同刀尖般锋利。
林达只觉自己的呼吸停顿半刻，额头上冷汗直流，勉强撑开嘴角微笑说道：“刚刚才到，还没有去报到找约克逊院长报到呢。”
“是嘛。”
林达总觉得弗里加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
替弗里加包扎完手臂之后，林达好奇地望向他的嘴角。
弗里加的嘴巴一顿抽动，突然吐出一片圆形的小物件。
金色边框鎏金圆框包裹，上半部分为神圣法典图示，下方是金色雾柏叶标示。
左三右二。
在那之上，还留下了数行浅显的牙印。
“魔法师认证胸章……”林达喃喃道。
弗里加撇了林达一眼，歪着头凝望着手中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胸章，随手就丢入了营帐里面。
然后不知道在哪里掏出一块黑硬的面包，使劲撕开两半，将其中一边塞到林达手里。
“在战场上，这东西还没有一片黑面包来得实际。”弗里加望着远处的城墙，仿佛是在跟林达说话。
林达楞然望着手中的黑面包，轻咬一口。
好硬！
林达只觉门牙好像嘣到石头上一样。
又抬头望向弗里加，半晌才憋出一句话语。
“弗里加，你变了好多。”
“很意外吗？”
弗里加转身望向林达，脸上带着笑意。
但是那笑容却令林达头皮一阵发麻。
弗里加望着林达，嘿笑一声，低头伸出手指在沙地上随意地划着圆圈。
“只要在这里多待几天，你也会跟我一样，甚至会比我更加自然。”弗里加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因为你确实比我更加优秀。”
“不，你比我好多了，我确实……”
林达说着，忽然传来一阵金属拖行在沙地上的嘶声，夹杂着嘈杂声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腥锈味。
胃腹中的器官一阵翻滚，手指狠压着鼻尖，但林达始终不能压下喉咙中酸臭的气息，不禁再次干呕数声。
“看，这就是证明了。”弗里加说道，“我第一次来到前线的时候，那时候战线还在帝国境内，战死者的尸体就像砖块一样叠起来，血腥味熏得我那几天连胃液都吐干净了，连水都喝不下去。而你，起码到现在还没有吐出来。但是说实话，早点吐出来的话，你会更容易习惯的。”
“那么你现在已经习惯了吗？”林达捏着鼻尖，问道。
“我能不习惯吗？不习惯的人早就死了。习惯杀人，习惯死人，什么三级五级魔法师，全是不知所谓的玩意，只有在战场上活下来才是一切。”
林达盯着弗里加，嘴角哆嗦着。
弗里加忽然抬头，嘴角上翘，轻笑说道：“林达，你还记得克丽丝导师吗？”
“元素魔法导师克丽丝导师？”
林达望着弗里加脸上明明是露出笑容，但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她死了。”
“什么？！”
“八级魔导师克丽丝导师，在三月初的一次攻城战里首次出战，因为胆怯，不敢对城头上的敌军士兵释放魔法，然后……”
弗里加停顿了一下。
“她就被城头上的重型弩炮直接命中，身躯被一颗头颅大的石弹撕成碎片……就在我面前，溅起来的内脏血液跟头发涂满我全身……”
林达的表情登时冻结了一般，双腿不自然地不住哆嗦。
弗里加无声站起，左手放着林达肩上，在林达耳边轻声说道：“比起战场来，我真的很怀念，很怀念在学院里跟你打闹的日子，至少，你不会真的想要我的命。但是在战场上，你如果还保留着这种可笑想法的话，你就离死不远了。”
“尝试改变吧，魔法师先生。”
不知过了多久。
弗里加早已不知踪影。
而林达则是在原地，仿佛呆坐了半天。
风吹起。
夹杂着黄沙，拂在林达的脸上。
林达的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倏然弯腰。
一股酸臭从口中喷涌而出。
睁眼一看。
地上一片黄绿的胃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