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无风。
月光高照，照落在寂静的军营中。
“约克逊院长，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林达微微向约克逊院长躬身，便走出了营帐。
只见塔克依靠在旁边的栅栏上，默默望着林达的方向。
“塔克？怎么了？”林达微笑道。
塔克没有答话，随手将手中的酒壶抛向林达。
林达伸手接住，微微错楞。
“好久没坐在一起喝过酒了，我们到一边聊聊吧。”
……
火焰从一堆随意堆砌起来的枯枝堆上燃起。
林达与塔克两人坐在篝火前，感受着薪火的温度。
时间已至三月下旬，严冬早已经过去。
本来并没有燃起篝火的必要。
但是在这个地方。
乌赛堡前线上，由于地势较高以及植被稀少的关系。
夜晚依然稍有凉意。
林达拨开酒壶塞子，壶中登时涌出了一阵甜麦与玫瑰混合的清香。
弥漫在两人当中。
昂头直接对着壶嘴倒灌两口，林达发出一声满意的呼声，脸上冒起红润的色彩。
“对了，林达。方才是约克逊院长阁下找你吧，是不是在战事方面有什么安排？”塔克问道。
林达说道：“嗯，院长说三天后，厄尔斯的银鹰骑士团就会到达乌赛堡前线，协助我们进行作战。”
“银鹰骑士团来了？”塔克说道，“那是好事啊。厄尔斯的银鹰骑士团虽然是挂上骑士团的称呼，但是更偏向于一支特殊作战部队，擅长于近身格斗跟渗透工作。如果他们到来的话，倒是可以降低我们攻城的难度。”
“嗯。”林达口头上应答着，但是脸上却毫无喜色，一脸凝重。
“怎么了林达，你有什么顾虑吗？”
“不。”林达说道，“我在意的不是银鹰骑士团，而是另外的支援部队。”
“什么另外的支援部队？”
林达摸摸鼻尖，缓声道：“抵达前线的不仅仅只有银鹰骑士团的部队，还有神圣教廷派遣的异端审判团。”
“怎么异端审判团也会跟过来？”
“据说，前些日子在东联境内发现了小股无神者组织在活动。为了歼灭这支异端部队，教廷表示派遣异端审判团参与对东联的作战，但是条件是要求帝国协助消灭这支异端部队。”
“这……”
“而约克逊院长得到消息后，便知会了我，要求我在异端审判团面前低调行事，不要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林达冷冷说道：“因为，在奥德赛对亡灵法师的决斗里，我神之弃子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
“那么，你为什么不向院长告示，让你返回奥德赛？”
“那倒是没必要。”林达说道，“虽然我们跟教廷的传承理论相悖，但是在教廷势力衰落的今天，即使是异端审判团全员到达，他们当着过万帝国军人的脸上，也不能拿我一个帝国敌法师怎么样。异端审判团即使对信仰更狂热，也总不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吧。”
“这倒也是……”塔克喃喃道。
“塔克，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感受？”林达嘴中冒出夹杂着酒气的白烟，喷到塔克脸上。
塔克浅尝一口手中的甘甜，说道：“还能有什么感受？害怕呗。害怕到手脚发冷，眼冒金星，然后……害怕到极致的时候，不知不觉人就麻木了。”
望着面前的篝火，塔克接着说道：“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候，手是冷的，身体也是冷的，甚至连望着对方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好像连心脏都冻结了一样。动作也是僵硬的，挥刀，挥刀，再挥刀。没有空暇的心情或者说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是，收割一个个活生生的生命，等到最后，也会被同样一个冰冷的人收割掉自己的生命。”
“这就是战争啊。”林达轻声感概道，“看到今天这场作战的态势，两边都没有随意终止战争的意思。我想，这场战争还会持续一段时间呢。”
“确实。今天东联在野战中大败，想必一段时间都不会在出城接战了，但是我们却有可能会在短时间，强攻乌赛堡。”
“我知道。院长将军事会议的详情告诉我了。指挥部的意思是要尽快攻下乌赛堡，争取早已兵临圣萨德堡城下，逼迫东联方面投降。届时强攻时，需要部分能够释放大规模杀伤魔法的敌法师协助。”
“我想跟你说的正是这一点。”塔克盯着林达的眼睛，“一定要先保证自己能活下来。”
林达的动作停顿了。
“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我很清楚你的为人。你口头上说得清楚战争残酷之类的客套话，但其实心底却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林达回避着塔克的目光。
“你想说什么？”
塔克伸手抓住林达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到现在为止，你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类，发出一击魔法将他杀死吗？”
林达低头望着篝火，沉默不语。
燃烧着枯枝爆出一连串火星，成为此处唯一的声响。
“在战场上，没有人会怜悯一个死人。你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吗？”
“嗯。”
“你口口声声说你已经习惯了，但是你有曾经正视过堆在军营边上的死尸堆吗？”
“我……不会管这些……”
“你不是不会！你是不敢！不敢正视他们，生怕自己不知道哪天也会变成那样！”
林达缓缓抬头，望着塔克的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我已经见过地狱了，而你却依然活在人世间。”
塔克的眼神如同语气一样，冰冷彻骨。
连身边的温度，仿佛也降低了几分。
“夜深了。回去吧。”
塔克举着酒壶，悬在半空，眼睛平静地望着林达。
林达默然无声，忽然举起酒壶，与塔克的酒壶碰在一起。
溅落的酒水撒在篝火中。
嘶嘶声中升起一阵漫着酒香的白烟，飘到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