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手背微微的痛感刺激得醒来。
我最怕疼,和蒋华东的第一次,我差点把他后背划得血流成河,当时的场景我记不清了,只是疼,撕裂的疼,钻心的巨痛,恨不得让我将身体弯成一只虾米。
后来他对我回忆,“你破口大骂,骂我是王八蛋,让我去死。我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女人,所以觉得很有意思,原本打算快一点结束,但又觉得怎么对得起你骂我,所以就无限期延长。”
我陷入了一个非常冗长的梦中,我听到过很多次有人在叫我,让我醒过来,但就是睁不开眼,等到我意识清醒些,抬起酸涩的眼睑,感觉到整个眼睛都是红肿的。
身体僵硬,我动了动脖子,此时窗外的天空完全阴沉,有风在拂动,吹得窗纱左右摇摆,走廊上的白色灯光像一片雪地,我躺在床上,听到门外有两个男人的说话的声音。
“程总。您是来看蒋总吗。”
“我先看看薛宛。听说她昏迷了。”
“大夫束手无策,她身体健康,可大脑皮层就是不醒。意识停留在过去,非常虚空,已经昏睡了两天两夜。”
说话声音伴随着下一刻被推开的门,我眯着眼睛看向走进来的两个男人,古桦脸色凝重,程毓璟满面担忧。
他们看到我的目光时,脸上都是欣喜,古桦飞快朝门口冲出去,站在走廊喊了一声大夫,接着鱼贯涌入大批的穿着白色制服的男男女女,他们围拢在我病床四周,对我进行检查,一名为首大夫说,“醒了就很安全,只是陷入了深度睡眠,这在国际医学研究上是一宗非常奇怪的案例,平均没一百万人才有一个有过这样经历,完全不能感知外界一切,只是停留在她最喜欢的那段记忆内,有的醒过来甚至会产生失忆状态,选择性遗忘了她在陷入深度睡眠之前那段不好的记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受到过强烈刺激,但是醒来就完全康复,一般人一生不会第二次经历这种情况。”
古桦长长舒了口气,他谢天谢地的比划了一个拜佛的手势,“还好,不然我怎样交代。那孩子有问题吗。”
大夫摇头,“我们在她不吃不喝的期间,打了营养液,可以维持母体和胎儿所需,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当然,这也是醒来的比较快,如果时间很久,自然我们会建议流产。有的同样病例,在国外发现沉睡很多年,那肯定就无法保住胎儿。”
我呆呆的看着他们,像研究一樽雕塑般的望着我挖掘我,我不舒服的皱了皱眉,曾经的风尘岁月让我最讨厌被别人打量,我厌恶透了这种目光,程毓璟非常冷静的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对那些大夫说,“我们自己照顾她,她不太适应,麻烦你们先出去。”
大夫和护士一起离开后,程毓璟为我倒了一杯水,他扶着我脖颈下方的背部,为我一边顺气一边喂食,我的确口渴了,我喝光后又要了一杯,然后没有对他们说任何话,直接爬下床要离开病房,我身体软的根本站不住,程毓璟在我要倒下时从身后抱住我,他在我耳畔说,“他还没有醒,也没有发生意外,和你一样,都在睡。”
我沉默片刻,忽然使劲挣脱开程毓璟的怀抱,他觉得我太虚弱怕弄伤了我所以本身抱我抱得并不死,大约也没想到我会这样坚决和用力,丝毫不听劝说,我虚晃着身体,稳住自己平衡,从房间冲出去,我在走廊上左右看了看,沿着我记忆中的位置推开一扇门,蒋华东仍旧赤\/裸上身,插着各种仪器监测的管子,眼窝微微深陷,一米阳光穿透薄纱静静落在他的身体上,像是随时都会虚华成一缕魂魄离开这世间。
我缓慢走进去,蹲在床边,从一侧的水盆内拿出湿润的毛巾,轻轻给他擦拭裸\/露在外的肌肤,他安静极了,一点反应都没有,我笑着欠起身体在他唇角吻了一下,“其实这样也挺好,你属于我一个人了,不会再有哪个女人因为爱慕你和我抢,你躺在床上,这副鬼样子,除了我谁都会嫌弃,是不是。林淑培就不会吗。她也会,当一个女人见过你最完美的样子,等你忽然变得残缺不堪,她会觉得失望,厌弃,谁愿意一辈子陪在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人身边。”
我擦好手臂,又将毛巾敷在他胸口,轻轻躲开那些狰狞交缠的管子,从缝隙中轻轻擦拭,“你以前最爱干净,我都知道。对不起,这两天我没有陪着你,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身体很脏,不会啊。在我眼里,你和最好时候的你一样,真的一样。”
我看了一眼窗外的阳光,整座城市的大厦都被阳光穿透,还有重重叠叠的云层,白色的烟雾在颤抖,我幻想着那些怕冷的行人现在会吐出呵气,穿着厚重的大衣,系着各种颜色围巾,奔走忙碌在人潮人海,千千万万的男女在这座城市,或者红尘内,或者苍生外,可那么多张脸,再也没有我的蒋华东,再也没有被捧在掌心的薛宛。
我痴痴的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华东,十二月份了,我一直以为是秋天,原来冬天早就到了,你已经三十六岁。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过得很平静,没有尊严,也没有哀愁,过着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日子,被人骂被人辱,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爱一个这样特殊的男人,可是华东,我一点都不后悔。我只是恨自己,假如我不存在,你会不会和林淑培要一个孩子,即使她死了,你们之间还有牵连,林司令不会放任不管,那么别人就不敢这样逼你。我知道你做过很多坏事,这一辈子血债累累,你不在乎再多一件,只是不肯让我担惊受怕。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告诉女儿,你父亲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人,最爱我们的男人。他拯救了妈妈,让我没有成为一个彻底肮脏的女人。”
我一边说一边哭,有眼泪低落在蒋华东脸上,他的面部微微颤了颤,却仍旧一动不动。
“但我恨你,和你在一起后,我得到过什么。是婚姻,还是名分,是别人不掺杂任何嘲讽的真心的祝福?都没有。我只有一个完整的你,可你现在生死未卜。你留下一个孩子,留下一个无助的我,让我怎么办,人生那么漫长,你让我怎么活。所以我不爱你,我恨你。恨你自以为是,恨你每一次都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却不问清楚我到底要不要。我宁可替你挡着那么多人那么多刀,都希望你离开,只要你活着你可以为我报仇,可你死了,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哭,哭瞎了眼睛,你也回不来,我还是要自己一个人,你可真残忍。我以为你对任何人都能做到无情,唯独不舍得对我,其实你最狠。”
我断断续续哭了好一会儿,自己念叨半天,我不想停下来,我觉得他希望听到我说话,如果病房内静悄悄的,黑白无常更会将他勾走,再也不放回来。
程毓璟沉默了好久,在我终于沙哑得说不出话,他缓慢走进来,居高临下在床边看着蒋华东,他笑着说,“虽然你把程氏为我挽救回来,但我并不感激你,因为我也被你陷害过,算计过,这是你该给我的,那本就是我的东西。如果你趁人之危夺走了,我才会觉得你不配当男人,更不配薛宛。也许她并没有为你付出什么,至少和林淑培相比,她的腿是健全的,可薛宛比她更惨,她没有遇到过最年轻时候的你,没有得到真正妻子的位置,她还要为你孕育孩子,你却生死不知。她没有显赫家世可以回去哭一哭,她只能自己熬着,守着。蒋华东,我只等你三天,如果三天你还不醒,还不能平安活下去,我就挖你的墙角,让你孩子跟我姓,让你女人躺我床上。反正我觊觎她不是一天半天,你也清楚,我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还有宏扬,我和恒宛会瓜分蚕食,你一生都风光,最后这么惨,你想要这个结果吗。那你就死。”
走廊上此时传来一阵非常剧烈的骚动,我呆呆的将目光移过去,古桦和两名保镖非常极力劝阻,可几名股东还是不顾阻拦冲到了病房内,他们见到蒋华东的样子后,纷纷掩口震惊,一名女经理说,“蒋总竟然这样了?”
程毓璟微微蹙眉,另外的股东都有些痛心,“现在恒宛和我们宏扬争得你死我活,一些消息称,警方也在暗中调查蒋总,包括他以前一些事情,看来我们宏扬气数已尽,咱们还是考虑一下抛售股份的事,尽量为自己赢得最大利益,这样坚守下去,到最后什么都不剩,我们何必要最坏的结果。”
古桦冷笑说,“几位股东真是老谋深算,商人为自己利益着想无可厚非,但蒋总素常待你们不薄,这种情况落井下石,真是让人心寒。”
股东脸色非常难堪说,“不然呢?蒋总躺在这里也不是我做的,他以前恶贯满盈,现在被人追杀,惹得我们也心绪不宁,损失严重,作为一个上市公司,连续几次重创,还能有什么回旋余地?现在也不是霸权主义社会,难道还不许我们说说了吗。”
古桦正要张口,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以他们完全不能反应的速度端起水杯朝着几名股东身上泼去,他们纷纷朝着门口退去,男人女人的吼声在病房和走廊上炸开,有护士要过来询问,被保镖拦住,大约怕蒋华东这边的事情曝光,引发媒体和业界的震动,舆论更加不好压制。
他们看着我有些气愤,想要过来和我推搡,古桦拦在我身前,有些怒气说,“蒋总夫人是你们能动手的?蒋总虽然躺在这里,可手下势力并没有削减,诸位要是想在医院陪蒋总躺着,尽管冲撞夫人。”
他们顿住步子,用手和方帕掸着身上水珠,一脸厌弃,我拂开古桦护住我的手臂,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冷笑说,“不要说他现在没事,就算蒋华东真的死了,也是宏扬持有股份最多的总裁,我们找任何一个人代替他召开董事会踢出你们,也是轻而易举。念在跟着他多年,也算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我不愿闹到那么僵,希望你们好自为之,他背后势力,就算瓦解掉,也不会一点残余不剩,黑道的人心狠手辣,你们想保命,就收敛一点,如果要狡兔三窟,你们都是他的同党,说不知道他的事谁会信?包庇罪也足够你们受的!”
那些股东面面相觑,彼此看了一会儿,大约认为女人之间好说话,他们推举出一个女股东和我交涉,那股东说,“我们关心蒋总安危,因为他是领头人,是宏扬领导,现在恒宛对我们打击很厉害,虽然近期因为蒋总的消失不再那么激烈,可外界众说纷纭,都说蒋总危在旦夕命不久矣。我们非常关注自己的商业利益,本来就是以这个谋生,这无可厚非,我们不认为自己有错。来到这里出于关怀和迫切,请您见谅。”
我眯着眼睛看着他们空空的双手,“你们是来关心他安危探视的吗?”
女股东点头,他们跟着一起,我伸出手,“中华民族探视最起码带着花束和果篮,诸位的礼品呢?恕我眼拙,视力范围内并没有看到。”
他们无比尴尬的将目光别向一处,我气得挠住墙壁,小腹一阵阵的坠痛向我侵袭过来,我额前没一会儿便布满了冷汗,我下意识看着腿间,没有丝毫痕迹,我松口气的同时,更加觉得面前这群人的嘴脸丑陋无比,让人厌恶至极。
程毓璟从身侧扶住我,轻轻拍着我脊背给我顺气,他小声询问我是否觉得腹部不舒服,我隐隐觉得胎气有点动,但还不至于太难受,我摇头说没事,他这放心才松开我,对着那些人说,“程氏在某种意义上,算宏扬的分支企业,程氏总资产大约在七亿元人民币左右,我个人资产有三亿元,一共十个亿,虽然和宏扬相比还有一定差距,但弥补诸位损失绰绰有余,我可以担保,如果宏扬最终在蒋总的变故下走向衰败,除去能变卖的资产外,不够承担的部分,我出资担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股东和高层,这样可以吗。”
他们彼此看了一眼,“口说无凭。这里又没有见证人,程总他日会不会说到做到,我们不敢相信。”
程毓璟掏出手机,做了一份录音,然后询问其中一个最大股东的手机号,发过去后,他们这才心满意足,“那我们暂时先离开,等蒋总这边有了消息,请速速通知我们。”
那些股东大闹一场拿到承诺后便一起谦让着离开,不知何时不在现场的古桦忽然非常激动从病房内冲出来对我叫喊说,“薛小姐,蒋总醒了!”
我只愣怔了不到一秒钟,便疯了一样冲进去,跌跌撞撞中,我强迫自己疲软的身体站好,我扶着墙壁,和他隔着冰凉的空气,就那么看着他。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非常苍白,眼睛没有之前仿佛能将人吸进去一般的深邃明亮,他双眸布满血丝,看到我才勉强亮起一丝求生的光芒,他微微张开嘴,不过两个字却断断续续喊了好久,听到熟悉中的宛宛,我禁不住嚎啕大哭,我扑过去死死搂住他,被子下他的身体好瘦,沉睡的几天几夜,让他整个人都不复神采,我抱住他时,恨不得就这样疼死过去,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高大挺拔的他,忽然变成憔悴得连站也站不起来,比割我一刀还让我痛。
他听到我哭声眉头轻轻蹙起来,抬起手缓慢落在我脸颊上,我们四目相视,他用尽力气扯起非常牵强的一抹笑容说我说,“眼睛肿成核桃,还好你更丑的样子我都见过,不然我会后悔强迫自己醒过来。”
我捂着眼睛不想让他看,他轻声说,“是不是哭得很伤心。”
我咬着牙,就是固执得不肯让眼泪滚下来,我说,“没有,巴不得你死。省得让我担惊受怕,怕一次就够了,我不想以后还怕。”
他低低的笑着,“口是心非,就像每次在床上,你都说不要,其实还缠着我。”
我狠狠掐了一下他的手臂,他闷哼了一声,脸上仍旧在笑着,“我就算死,也要再和你说说话。不会连看都不看你一眼,就撒手人寰,我怎么舍得。”
“闭嘴!”
我嘶吼着,忽然忍不住大声哭出来,我狠狠抽打着他的腿和手背,“你敢死我就让你女儿还没成型就给你陪葬!”
他静静的看着我一言不发,目光贪婪得似乎在记住我的轮廓和模样,他安静的好苍白,我拼命睁大眼睛,透过水雾朦胧死死盯住他,我感觉下一刻他就要离我而去,所以我目光丝毫都不能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