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东区,陈府内院。
“姐姐,都这么久了,公子跟韩信怎么还没回来呀?”
陈子媚望着渐昏的暮色,面色满是犹容,又看看身边一脸希翼的陈子妍,沉默许久,没有言语。
“姐姐,他们不会出事了吧?”陈子妍顿时郁结,难以自处。
韩信给她的承诺就像一道光束,刺破笼罩她心头的阴霾,强颜欢笑的等死却无力反抗,那种日日夜夜精神上的压迫几乎让她崩溃,八岁的陈子妍不懂得世间的苍蝇苟且,她只知道,在她人生最绝望那刻,站出来的那个人名叫韩信。
“不会的,公子他们都非等闲之辈,要是只讨要解药的话,应该没多大问题,再等等吧。”陈子媚站在门槛处,望着霞辉散漫中的陈府园林,出声宽慰道。
只是,这听似慰藉的话让她自己眉头愈发紧锁,倘若公子不仅仅讨要解药呢?
倘若他们欲规劝齐家放妹妹一命,齐家之人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公子他们吗?
陈子媚清楚解药跟自家妹妹之间,两者不可相提并论,齐家老祖肯压制怒意,放弃为齐不凡报仇,只要求妹妹陈子妍心甘情愿被拿去炼药,足以说明后者在齐家老祖心中的分量,公子此去要是将两件事当一件事来处理,定然会遭到齐家的反弹。
“妍儿,要是公子他俩真的出事,我们姐妹也活不了,不如就追随公子去吧,就算是死,也不让齐家得逞。”陈子媚对着陈子妍凄婉一笑,命运不由人,这般卑贱低劣的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死了了当。
“嗯,姐姐,妍儿晓得。”
陈子妍用力点点头,她能看出她姐姐已蒙生死志,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些天来,自己就像被齐家圈养的猪狗,等待着被屠宰的一日,黑暗无边的日子,每一个呼吸都是煎熬。
········
“我不能输,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还没有陪老大走到他说的——很远很远的地方。”
“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也没有做到,我的荣耀……”
“死有什么可怕的,至少,死之前也得拉个垫背的。”
“不然,我韩信……岂不是太没用了!”
弥留之际,韩信在心底呐喊,他想要睁开双眼站起来,可就是使不上力气,眼皮重如千斤,跟身体都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了。
没人注意到,被韩信残破身躯所压下的流萤浴血枪正大口大口吸噬着韩信的血液,而且这个频率越来越快,被韩信挡住的枪杆的那一部分,握柄处吞吐红晕的节点连接着韩信潺潺流血的伤口,仿佛在孕育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上下起伏不停。
韩信的意识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失血过多造成他精神消退,若非身体上不时传来的疼痛感提醒他还活着,恐怕他就真的跨越了那道死亡的边界。
“端木大人,你能把护盾打开吗?我想跟跳跳说句话。”沈渊目不旁视,盯着韩信倒下的身躯说道。
“好。”端木青点头的同时从手掌间伸出一根枝条,枝条蔓延生长接触到演武场光罩,嫩绿的叶片在上面贴附了一小会儿,忽然光罩化作点点散落的星光,在夜色降临之际,如萤火虫般闪烁坠迭。
“端木阁下你是要插手这场决斗吗?”齐云面色阴沉的望向高阁上的端木青,随时准备出手,韩信是他必杀之人,这个小孩太恐怖了,若是放任他活着离开,那齐家必将永无宁日。
“哼。”端木青不屑与齐云交流,似乎跟齐云这般阴险狡诈的小人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
撇过头,端木青看向沈渊,示意他可以说了。
“多谢。”
沈渊探出身子,试图离演武场更近一些,随即扯开嗓子大声呼喊道:“跳跳,你给我站起来,躺在地上装什么死,你要不起来,我待会就再挑战齐云那个老匹夫,哪怕我没有你强,打不过他……”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咱俩死一块!”
沈渊喊得嘶声力竭,也不知韩信有没有听见,眼眶热泪打转,继续喊着。
“现在,立刻马上给劳资站起来,扞卫你那该死的荣耀。”
“你答应过我安安全全回来的,你他娘敢说话不算数,还当我是你老大吗!”
“下次去祖奶奶坟前祭拜的时候,我就告诉祖奶奶,你他娘的是个怂货、孬种……”
沈渊有一句没一句说着,咬着牙齿长吸一口夜色的寒气,将眼泪死死憋在眼眶里,泪眼朦胧的看着地上纹丝不动的韩信,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让他告诉自己,他能听见自己说的话,他还活着!
“爹爹……”路巧儿不自觉潸然泪下,叫唤了一声旁边的路远,希望他父亲能救救韩信。
“没用的,他不自己站起来,我就算下去,拉回的也只是一具尸体。”路远无奈摇摇头,的确,他被两个小孩打动了,那种生当同冠、死当同穴的纯粹兄弟情义,在这个人吃人的术士世界里就好像一朵娇艳的花,绽放于荒漠。
教人不禁想要呵护的同时暗叹可惜,因为荒漠中的花朵注定要凋零。
“齐云药师,放那小孩一马,我碧水御堂的所有店铺的所有商品皆可给你打九折。”狄秋韵沉声道,从今天一早到此时,她已经看出来两个小家伙的惊人潜力,作为一个商人,识人与投资才是最有赚头的暴利行业。
“呼~,九折优惠!”
场上不少术士脸皮抽动,低声惊叹,碧水御堂的总店可是在镇羌郡府,背景势力惊人,狄秋韵能开出这样的筹码,可见她不菲的身价,以及对沈渊两人的看重。
“呵呵~,韵娘说笑了,你就是给我再低的优惠,也得我齐云有命享才行,这小家伙要是活着出去,在下寝食难安。”齐云尽管也很心动狄秋韵许下的重利,但韩信给他的威胁太大了,权衡利弊之下,当然是自己的性命更加珍贵。
“小子去死吧。”
齐云见韩信半天都没动静,想来是真的不行了,未免夜长梦多,他决定下死手取了对方头颅。
卷起场外的一柄弯刀,以风为助力,弯刀在空中急速旋转形成一圈银亮的圆盘,折射生冷冰凉的月光,笔直朝韩信射去。
“跳跳……”
沈渊顾不得这么多,从高阁往下跳,欲用身体接住那柄弯刀。
可弯刀速度太快,沈渊还在半空,弯刀便已倏忽而至韩信身前,场上的观众都忍不住闭眼,不想见到下一幕韩信尸首分离、血淋淋的景象。
“哐当~”
弯刀被弹飞,蜷缩成一堆废铁,在演武场边缘蹦跶几下,没有了动静。
千钧一发之际,韩信浴血站起,左手持枪,将断掉的右臂搭耸在一侧,目光凛冽的注视着一脸意外失措的齐云。
“老大,别过来,我亲自要宰了他。”
韩信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语气却异乎坚定,这是他一个人的战斗,扞卫荣耀的战斗!
“最后一次答应你,你要是继续给我趴着装死,就不要再叫我老大。”沈渊凝重点头,退到演武台边缘之前还不忘出言相激。
他看得出韩信这次能站起来已经是到了极限,不刺激一下,韩信还可能会随时倒下。
“不会的,该躺下的是他!”
话音刚落,韩信的身形骤然消失,在原地留下一道道残影,让人见之眼花缭乱。
“怎么可能这么快!”齐云突然有些慌乱,一股不安自感从他心底涌起,连忙在自己身边施下七八堵风墙之后才稍微好一点。
就在齐云以为施术防护安全无碍的同时,陡然脸色一变。
“砰~”
齐云横飞出去,身体在演武台上摩擦出一道洁净的划痕,还未停下,韩信鬼魅般的身形又出现在他背后,长枪一挑将其挑到半空之中,自己脚一登地,接住急急下坠的齐云,就要一枪结果了对方性命。
术士的护盾在接触到流萤浴血枪枪尖那一刻,如轻薄的丝绸瞬间撕裂开来,齐云甚至连施术的时间都没有,便被韩信一枪贯穿。
砰的一声,齐云直直摔落在地上,胸前还有一个大洞。
“噗……”齐云大吐一口鲜血,半躺在地上,眼皮拉怂,有气无力的看向长枪支地的韩信。
“那……那杆枪,是传承破器?”齐云头发凌乱,长髯被干枯的血迹凝结,看起来颓唐不堪。
“死人,没必要知道这么多。”
韩信长枪一甩,枪尖划过一道银弧,齐云头断尸分,脖颈血流喷涌,溅起三尺多高的血柱,喷洒良久,将演武场的木板都染变了颜色。
“父亲~”
“老祖……”
齐家人一片哀嚎,齐惊涛一马当先跑到场上,抱起齐云的头颅,跟其尸身拼接上,大哭不止。
“我跟你拼了。”
“他不行了,砍死他,为老祖报仇!”
齐惊涛等人拔刀砍向随时可能会倒下的韩信,似乎准备仗着人数,跟他拼个你死我活。
“嘭……嘭嘭……”
在沈渊正准备上来援手前,韩信单手耍了个枪花,将拔刀相向之人一一捅死,毫不留情,冷冷抛下一句话:
“垫背的,怎么都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