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包间里,姑娘指着一个喝醉的家伙说,就是这位先生。这人身材矮小,五十来岁,此刻神智都不清楚了,身上全是污物,地上吐了一堆。但一看见姑娘,他的眼睛立刻就有了光泽。
“小方……惭愧,看……我成了这样……”醉汉说。
“不要紧,把你背过去吧。”她说。
“你先把他的上衣剥掉。”保瑞站着没动。
“咦——”醉汉的嘴里发出这么一声,用手指着保瑞。他取出一摞钱来。“我有钱……我给你一百?”见年轻人盯着他手里的钱,他便微笑了。可接下来,年轻人又把头扭开了。
“我重新找个人来?”她说。
“不,我就要他背。”醉汉说。
“帮帮我吧?”她过来,拽保瑞的衣服,恳求说。
“老实说,今晚你能从他身上得多少钱?”保瑞说。
“五百,或者八百,就看他高兴不高兴了。”
“那我也要八百。不行吗?那我走啦。”
她赶紧过去,对醉汉说着什么。
“啊,好有气魄……从来没有人敢跟我这样。我喜欢他,我高兴他这样……我活腻烦啦。”醉汉于是数了八张钞票,递给保瑞。保瑞接了钱,就要背人。醉汉说,慢,还是把衣服脱了?保瑞说,你付过钱了。保瑞立刻把醉汉背起来,出了酒楼。
“兄弟,我不该拿几百块臭……钱来欺负你。”醉汉说。
“你后悔啦?”保瑞说。
“你是条汉子,你就当我的保镖吧。”
“我只认得八百块钱,永远不会再理睬你这个人。”
醉汉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飘过来。保瑞不知道,这家伙吃了些什么。他真想把这人扔进下水沟。
“啊,终于到啦。”小方高兴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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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娥在保瑞的抽屉里乱翻。一张纸片上记的一句话,引起她的注意:对命运的反抗欲,是一切伟人所共有的品格。
这是他的感想。某一天,保瑞在房东老太太送给他的一摞废纸中,随便抽出来几页。从厕所出来,他怀着兴致,翻找这几页纸所属的那本书。他找到了。书的封面不见了,扉页上印着“忏悔录”,以及“卢梭著”等字样。他知道卢梭,也听说过这是一部奇书。以后的几个夜晚,他便端起这本内容不全的书阅读。它的坦率,令他为自己如今的虚伪有了不安。它把那么多自我**暴露出来,令最坦诚的中国人惊愕。此人真正为灵魂写作。在保瑞看来,中国作家热衷的只是写字,不停地写呀写,哪怕写的东西是违背心灵的,哪怕赞美的东西是心灵诅咒的,可一旦变成铅字,就会感到幸运,甚至庄严地以为终于实现了自我。
不过,他还是为卢梭过分的多愁善感不解,卢梭还是渴望能被当代人理解。只是当代人的目光,往往会被自身利益的迷障所遮,不会或不愿意做出公证和准确的判断。卢梭主要还是被后人承认的。杜甫当时连中档诗人的名分也够不上,也是被后人承认的。历史,似乎更是艺术家们驰骋的战场。
保瑞想,卢梭一直渴望逃离人类,而自己则更喜欢挤进人流之中,自己的寂寞和空虚,都在迫使自己朝人窝里钻营。
不过,他并没有能把这部书读完。进入夏季,吃酿皮的人一下子增多,销量从每天一千六百碗增加到两千碗。他一回来,就只能倒在床上。读书在他已经是奢侈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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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十二点多,保瑞回来,手里拿着洗了的湿衣裳,他把拾到的两个破纸箱也拿进来。
“我早都想先睡了。”秀娥盯着他的光上身说。
保瑞掏出四百块钱。“我永远感激你对我的帮助。”他神情庄重地说,“所以,我要加倍还你。”
“你在跟我结账吗?”
“瞧你说的。”他有说不出来的满意。他对侯家堡的超越是如此轻易,却被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的成功,不应该跟她有什么关系。他不喜欢她,就应该跟她尽快了结。他不想骗她。
“你的心思我明白。你不想欠我的情,只想跟当年一样,愿理我就理,不愿理就把脸象僧人一样地一扬……我早看透了你的心……”她把几张钞票打落在床上。
他惊讶地瞅着她。他原以为她会很高兴呢。哦,他现在是这么喜欢炫耀。可他就是不想拿她的东西。他想起卢梭的真率。他在她面前,也要成为真人。他的目光,就显得更顽固了。
“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她抹着眼泪,“告诉你,今生今世你也别想甩掉我。你以为自己变成城里人了?瞧你的脸,瞧你这躲躲闪闪的眼神……你就象城里的窃贼。当我今晚第一眼看见你,就有了这个印象:窃贼——”
“你……”他骤然喘不上气来。
“叫花子……窃贼——”她说。
猛然间,他抓住她,把她的身子朝墙上推去。她挣扎着。他却又松开她,身子奇怪地蹲了下去,手抱着头。她迅速瞥了他一眼,然后从床上滑下来,伸手攥住他的耳朵。
“我让你这个白眼狼——”她好似要把他的头提起来,最后却猛地一搡。他就撞在了墙上。他从墙上弹回来,再次抱住自己的头。她的目光,含着一丝惊异。“你少给我来这个……我见得多了。”她把胳膊一甩。然而他的苍白的面容,还是让她的心颤了一下。“你还想咋?”她摇晃他的身子。她停下来,疑惑地凝视着这个男人。接着,她把他推倒,屁股骑上去。
“你欠我的情,永远也还不清。”她说。
“你死了,我也要缠住你。”她发狠道。
他伸出两只手,把她轻轻一举,她便坐到了地上。
她坐在那里发怔。
他也在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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