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湟水两岸一片金黄。虽然春天遇到干旱,河谷两岸还是迎来一个丰收年景。地里麦子密密匝匝,巨大的穗子把杆子压弯了。麦子随风摇曳,沙沙作响。空气里飘散着熟麦的芳香。
收割的地头上,男人们望着丰收的景象,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被太阳晒得发硬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一些女人连直起腰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汗水沾湿了眉头,脸被晒得通红。当她们直起腰来,地头上就会响起一阵欢声笑语。休息时,那些用背篓把孩子背进地里的妇女,便会解开衣扣,把**喂给孩子。树荫下,响荡着男人们的欢声,女人们的浪笑……
彩珠的身子不如从前灵活,很多时候只能跪在地上。她的身上全是土。她每次休息的时间也很短。她显然是不愿意跟这些欢闹的人们挤在一起。这一年,她在地里的身影变得孤单了。往年都是保瑞同她一起割麦,云霞有时也会过来帮一把。
她蓦然想起发生在十二岁的一件往事。那是文革初期。狂热的同学们,终于把矛头指向了她这个地主崽子。地头上,他们划出一大块面积,令她一天割完。望着这块人民公社的土地,她的幼小心灵发出恐惧的颤抖。她如果不能按时把麦子割完,大家就会给她扣上破坏者的罪名,她在人们眼里,也就变得跟她爷爷一样可憎。可是一个白天,她连一半也没割出来。
傍晚,端着母亲递给的一碗饭,她吃不下去。夜里,她从炕上爬起来,提着镰刀,奔出院子。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心惊胆战地蹲在地里,耳朵仿佛随时都能听见狼的嚎声……天色微明,她站在地里,望着自己的成果,脸上露出疲倦的微笑。
同学们随着社员的队伍来到地头,一个个都被她这副披头散发的样子惊呆了。她是多么自豪。从今往后,你们还会说我是地主崽子吗?好几个女同学跑过来,把她围住。几个男同学在她的身边转来转去,自尊心使他们不肯跟她搭话。
这天上午,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庞彩珠是个可以改造好的孩子。她被大家的鼓掌声,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改造自己,一定要感动世界,让人们再也不要羞辱她了……然而,此刻,她的生存意志变得这么衰弱,好似保瑞用爱情的斧头彻底击碎了她的心灵。她想,他对我的打击和折磨,要比当年的同学们厉害一百倍。
秀娥在远处唱着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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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的草帽十八转,
每转里缠着线哩;
思思恋恋扯不断哟,
心肝儿连着心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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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扔掉镰刀,手背蹭蹭脸上的汗,再次朝天空望去。天蓝得出奇,不见一溜儿云彩。风把麦子间的热气吹出来,呛人的鼻子,脊背被太阳烤得都有了灼痛……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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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保瑞走了三个星期后,她还不来那东西。又过了三个星期,她明白了,厄运降落到了头上。她诅咒着命运,诅咒着保瑞,诅咒着自己的**和放荡。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肚子一天天鼓起来。白天,她扎紧腰带。夜晚来临,在保顺的眼皮底下脱衣睡觉的一刻,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好几次,她从噩梦里惊醒,浑身一层冷汗。她想到死,可又是多么贪恋这个世界。
她在惊恐中等待保瑞的归来。下地收割的前一天,她还在等他呢。晚上保根过来说,保瑞不回来了。她的心中,膨胀着多少委屈和愤恨……保根走后,她怔怔地坐着。黑虎跟姐姐打闹。她伸出手,朝黑虎的脑袋上敲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打孩子。黑虎的眼里,含着泪水。很快,她又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
“明天我也去。”春芳说。
“我也去。”黑虎说。
彩珠瞧着两个过早懂事的孩子,摇摇头。她来到厨房,准备第二天大家的吃的,弄到很晚。西房里,两个孩子已经睡下。她回到东房。保顺在灯下读旧杂志。她伸手把电灯拉灭。
彩珠在黑暗中脱衣裳。就在她要钻进被窝的一刹那,电灯又被保顺拉开。她吃了一惊。保顺眯着眼睛,打量着有些张皇失措的女人。她朝他笑笑。他不高兴地伸出手,把灯再次拉灭。黑暗中,她再也没有了睡意,一心思念着远方的保瑞……可他能给她出个什么主意呢?她无声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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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马车飞跑扬起一片尘土。车上精壮的小伙子用花腔喊了极悠扬的一声,随后把一串悲沉的湟水歌谣扬撒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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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河,女人河,
你为何还要这般忧愁,
我的幸福能化开你心中的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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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珠用呆钝的目光,盯着这驾马车……一阵幻觉里,她滚进马车的轮子底下。她听到一阵惊心动魄的筋骨断裂的声音。这声音,使她的心中获得一阵快感。她瞪着血肉模糊的尸体。这碎烂的肚子,跟没怀孕的女人有什么两样。是的,一切罪孽都会被巨大的车轮带走。只是怎么也不明白,三十五年对命运的抗争,竟是以这种方式告终。这就是爷爷的血脉对她的作践吗?当她七十岁时,还得承受这种作践吗?她的眼里,含着深深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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