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封印,生灵屠灭……目睹了极其惨烈的一幕,申龚的脸色苍白,口中自言自语,神神叨叨,像是浮想起什么骇人的东西。
“前辈既然出声,又何必躲躲藏藏,莫非是怕小女子不成?”
梦欣胆子甚大,话语间英气十足。
足足沉寂十息,那圣地使者再度出声,阴森森,毫无人情味,“聪明人不会讨人喜,愚蠢的人只会惹人厌。”
冷冰冰地撂下一语,不再做声。
梦欣暗自嘀咕着,圣地使者不会无缘无故闲谈,一旦说话,必定是破除此境的关键信息。
“他莫非是在夸本姑娘我聪明?那又是谁蠢呢?”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儿,这种揪心的感觉既无奈,又无措。
“簌簌”
一旁沉默已久的申龚孤身踏入白雾,直勾勾望着残缺不全的竹子,腐烂如泥,触之即碎,不断挥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气。
“那位使者的身份我可能知晓了。”
突如其来的一言,振奋人心,“哦?他是什么来头?”
申龚似有难言之隐,吞吞吐吐,在梦欣一通催促下,终是松了口,“那个时代的一位王。”
梦欣虽见多识广,但贸然间说起那个时代却一时想不起来什么,“哪个时代的王?”
申龚心有顾忌,深深呼出一口气,一字一眼,不敢胡乱瞎说,“真武万世录中记载的时代廖廖无几,要数对后世影响极大的唯独魂咒时代,而此人便是那个时代的天骄,八奇术之一的创始人——式神。”
“魂咒时代……八奇术……式神……”
梦欣粉嫩的唇瓣轻启,连连点头,像极了受私塾先生教育的孩童,“有点印象,好像听人提过,他……很厉害?”
“……”
申龚差点昏死,你堂堂魔峰大小姐,都听人提过,还不记得八奇术与式神,这不是骗鬼吗?
“那个时代能与八奇术比肩的大能不出五指之数,包括你苍穹域的二位元老也甘拜下风。”
梦欣狐疑道:“那又是谁?”
“……”
申龚捂着脸,面露苦色,“你真是苍穹域人?连那个时代的苍穹顶梁柱都不知道?”
梦欣翻了个白眼,没当回事,“怪我咯?”
申龚继续说着,“那二人分别是青云殿的青冥老祖以及凌苍的师傅。”
这么一遭可算让梦欣回忆起一二,但也怨不得她,身为小魔女,打小被人埋汰,不受待见,吃食住宿都成问题,何来闲心知晓天下事?
申龚皱起眉说着,“这鸿始真是深不可测,连当初的式神都埋葬于此,看来此行并不妥当,需从长计议。”
梦欣听得一知半解,问道:“诶,你话别说半段呐,指不定本姑娘能帮上你们。”
申龚瞄了一眼,充斥着质疑与怀揣,奈何此情此景,无计可施,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手指黝黑干瘪的竹子,道:“相传式神独创式术,以玄而未绝著称,他费尽一生心血,仅仅书写了三招,但光凭三招可战天下群雄,立于不败之地,供世人所敬仰,我等此般境地便是前二式所致。”
一生三式战天下?何等豪横壮举!
梦欣的芳心忍不住颤动几分,“你仔细说说。”
申龚声音放沉,“一式战无果,二式生灵灭,三式怅惘昔。”
“只可惜那个时代不止他身居鳌头,据说他如日中天之时,有一神秘的势力暗中追杀,其唯一的挚爱也因此死去,但事后他并未复仇,反而选择隐居山林,遁入空门。”
“嘶”
短短的只言片语,梦欣却能理会其中的苦楚与悔恨,正色道:“一个男人的挚爱惨死,他却放弃复仇,不外乎两大原因,要么是在忍,要么是遵守死者的遗愿,但有一点可笃定,此人身上的戾气尤重,杀心不灭。”
蓦地,乳白色的雾气像是夜之潮汐,源源不绝,奔腾不止,稍不留神,一股脑吞没了整片竹林,残存的竹叶渐渐稀疏,荡漾的碧波沦落为肮脏卑贱的暗黄,肉眼可见,其生命精华汩汩流出,如同滚滚长江东逝水,再也回不了头。
幸好三人处在竹林深处,生灵灭的恐怖势头由外及内,层层深入,至此还尚未波及,但谁也无法保证下一息是否无恙。
“再这么坐以待毙,我等怕是要化为一堆白骨!”申龚咬着牙,硬生生挤出来的话。
“不,此言尚早。”
梦欣的眉目如画,一眨不眨,似乎在思忖时有所明悟,“若式神前辈真有杀意,他何不干脆利落,三式齐出,怎会借前二式消磨我们的生机?此举定有深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生死攸关,申龚实在耐不住性子。
梦欣咕哝着,说着不明不白,几息后,只见她一步踏出,嘹亮动人的嗓音犹如间关莺语,翠鸟弹水,朝天问道:“式神前辈,我们无意冒犯,您大能有大量,望赎罪。”
十息的功夫,无人回应,只有飒飒风语。
梦欣轻笑,再道:“式神前辈,孤身居于深山老林的滋味不好受吧,难道您就一点不怀念故人?”
“蹭蹭”
那道人声终是响起,“笑话,要不是你们扰乱清净,我睡得安稳,怎会思故?”
梦欣来回踱步,故作惬意,“长年拘禁在此,有闲暇之余思故怀旧岂不美哉?”
那人声凛冽,似有怒意起伏,“我思不思,干你何事?光是扰我心,足以定你们死罪!”
“啧啧。”
梦欣非但无惧,反而莞尔笑之,“前辈莫要上头,小女子也是好心好意,若不愿思故,能够知晓仇人的悲惨下场不也是大快人心?”
瑟瑟秋风顿时寒上几度,刺得人心惶惶。
“你……胆敢冒犯我?”
一字一音如同山丘崩碎,浪啸震天,浩莽的大地抖上三抖,残缺的竹林像是无垠苦海上的一粒扁舟,渺小而无助,烈风驶过,倾倒一片。
这片天地的灵气骤然稀薄,申龚瘦削的面容一块青,一块紫,像是中了剧毒。
梦欣的呼吸也急促不少,轻咬贝齿,巴掌大小的脸蛋白里透红,弯弯眉梢上沾染了几滴冷汗,忸怩的姿态可人动情。
情急之下,她依旧壮起胆子,放声说道:“式……神前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难道真的甘愿饮恨在这小小山林,再也不起杀心?此般作为,你对得起九泉之下的……”
“够了!”
一声镇山河,堪比惊涛骇浪,那道人声在愤恨,“你有何资格说三道四?”
梦欣直言不讳,“的确,在式神前辈的眼里,小女子不过是蝼蚁一般的存在,但……我敢爱敢恨,哪怕付及性命,什么终生誓言,什么长相厮守,我一概不信,倘若人都活不了,何谈挚爱?”
风萧萧兮残竹晃,那道人声沉寂了下来,周遭幽静如寒潭,落针可闻。
见状,梦欣美目皎皎,乘胜追击,“前辈……你能否扪心自问,你真的爱她吗?爱过她吗?”
古语有言,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这才是相传已久,受世人认可的爱。
时光的沙漏倒扣在荒漠,过去的种种浮现脑海。
“你若不离,我定不弃,相识于微,终悔无期。”
“……”
“呼”
许久已过,那道人声似乎叹息,悄怆而幽邃,回荡于残竹败叶之中久久不绝,犹如不寐之夜,相思入骨者辗转反侧。
“簌簌”
风起,尘扬,当三人回过神来,一个鬓角微霜的中年男子出现在此,年华老去,神采不再,那个时代的巨擎竟也沉沦至这般落魄的模样,稀碎的胡渣,深陷的颧骨,木讷的神色,若不是眼珠子一转,无人知晓这是个活物。
“要数亘古以来最可怕的利器,莫过于岁月。”梦欣不禁喟叹。
“式神前辈,久仰圣名。”
中年男人挤出一丝干笑,“忘却这个名谓吧,式神早已死去。”
梦欣恭敬点头,谦卑道:“前辈,我们误入异象,并无恶意,至于方才的一席话,若言辞过重,望前辈海涵。”
中年男人一笑了之,皱纹满面,“好好的活着,是她生前的遗愿,为此,我不惜抛弃一切,遁入山林,先是守墓十载,后因无心修炼,陪葬于此,当我醒来,已是这片天地的使者。
数百年来,我目睹了无数生离死别,以为往事如烟,早已看透,可至今才察觉,我错了,是你点醒了我,自始至终,我都未曾放下,爱过了,死过了,依旧如此。”
佛曰:小爱缠绵,大爱放手,倘若是彼此的挚爱,身在红尘中,作为尘中人,有谁情愿放手,甘心饮恨?
梦欣脸颊生辉,正色道:“前辈亲自现身,恐怕不止因为这个吧。”
“聪明是你,愚蠢也是你。”中年男人按着梦欣的脑袋,温柔地敲了两下。
梦欣的眸子咕噜一转,贼得很,“前辈但说无妨,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罢,还挑起眉头,朝申龚使了个眼色。
申龚战战兢兢,“……对!”
“甚好。”
中年男人目含瑞芒,神色傲然,“你们的伎俩我都明白,反其道而行之,此罪可免,但你们需替我去寻昔日的一个宗门,以及抹杀其后人。”
“……何宗?”
中年男人尚未说出口,一旁的紫衣女人跟发疯似的,一只手掐着喉咙,另一只手死命撕扯着面纱,唇齿不断打颤,婀娜的身子骨扭在一起。
“嗤啦”
不出三息,那遮面的紫纱落下,女人抬头的一刹那,仿佛天昏地暗,众人的脸色纷纷巨变,如临深渊,背脊有恶鬼缠身。
“灰色……眸子?”
“咕噜”
中年男人的四肢在发抖,黯淡而深邃的瞳孔由血丝染红,暴凸的青筋似蠕虫在爬行,皲裂的喉骨硬生生磨出了几个沙哑的音,“尸鬼……幽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