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沉重,灿烂的红霞在瞬间染满了整片天空,群山连绵里,只闻听几声清幽的钟鸣,还在声声地响动。
晚课结束后,所有的僧人自大殿内有序地缓步离开,念净双手合什,朝着佛祖的宝像再行了一礼,他来此不久,一切对他而言,仍旧算是新鲜。
“念净,该离开了……”是师兄念玄在提醒他,依照平日的习惯,做完晚课之后,该去素月堂用饭。
“是,这就去……”念净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朝外间走去。
绚烂的天空,陡然出现在视野内,满山的清新空旷,尽在这一刻荡漾开来,这里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争夺,没有仇恨,可以清静地生活。
也许吧,离开江湖终究将是不悔……念净在来到少林之前,原来本是江湖上闻名的高手,当日握剑在手,驰骋江湖的快意,也在来到这里之后,再也无法享受得到。
他后悔么……从此青灯古佛,心中再无任何牵挂……值得牵挂的人,早是旁人的妻,他费尽所有的力量,却只看到了她,还有她的女儿,过往的一切,一切誓言,就在片刻化为虚无。
从来不曾离手的云龙剑,竟然脱手掉落,“当!”的一声响,如是这里的钟鸣声,敲醒了他的心,爱恨情仇的世间,却总是如此不如意,如此让人痛苦。
一封信留给大弟子,把云龙剑也传给了他,从此无牵无挂地离开了江湖,独自一人踏遍江山,看遍风景之后,终于在少林落根。
凡尘俗世里,再也没有他的痕迹,凡尘俗世的烦恼,也在同时离他远去。
今日里,他没有心情用饭,有些时候,有些东西,是需要一个人孤独地去回味的,不能忘却的过去,不能释怀的痛苦,终究还是无法丢去。
待到众师兄终于远去之后,他迈开大步,朝着寺间一处僻静处走去。
半轮明月升上了天际,微微的冷意,伴随着山间的大风袭来,他在藏经阁前的望天崖上,久久地矗立。
江湖中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记得当年初学剑术,在轻松挫败几个敌人之后,自以为天下无敌,于是竟然胆敢去挑战当年武林剑术第一人剑飞霜,有“剑舞”之盛名的年轻女子,连她的剑招都尚未看到,已经败在她的剑下。
本来以为非死不可,年轻的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悔恨,江湖传言剑飞霜出自第一邪派天冥教,对于任何敌人,从来不容情,遇到她肯定必死无疑。
所以,年轻的他,为了名扬四海,自然选择了最难的对手,只要能够将她打败,立刻可以成为江湖中排名第一的高手。
可是,他错了,错得很离谱,唯有等待死亡的降临,可是……出人意料的是,剑飞霜非但没有杀他,反而让他毫发无伤地离去。
在对战的雪山峰顶,一袭缥缈的白衣,从他的视野中悠然而逝——她放了他,从容地离他而去。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长叹,自己为什么竟然那么差,败在了她的剑下,自然也无缘再见她一眼。
她是他这一生中所见到过,最美丽的女子。
一次的相见,一生的无法忘记,他仰天大喊,从此勤下苦功,在十年后,终于剑术大成,自以为可以同剑飞霜一试时,却在江湖中惊闻了“剑舞琴歌”遭全武林灭杀,剑飞霜同琴清逸双双逝世的消息。
他的世界,顿时崩溃。
他暗自找到当年二人居住过的屋子,在屋子内大哭一场,久久都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在后悔——若是早日练成了剑术,剑飞霜也许就不会死。
可是,事实既然已定,再多的后悔也同样与事无补。
他在小屋内住了三日之后,黯然离去。
从此,他携着云龙剑,在各处飘泊,却不知道自己的归处究竟在何处,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之后,他在洞庭湖侯船时,看到一名容貌同剑飞霜极其相似的少女。
他惊喜之下,暗暗跟随那名少女,却发现她竟然已经有了心上人,当年排名在前五之内的剑术名家聂劲之子聂如风。
他一声不坑的再次暗自离去,这次在半路上收留了几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流浪久了,终于决定建立属于自己的地方。
当他的门派渐渐兴旺时,他终于有了信心去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却在见到她时,看到她抱着女儿在微笑,聂如风已是她的丈夫。
而他自己竟然还在独自一人流浪,真正的痛苦,真正的痛恨……一次又一次的,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无法明白,留下云龙剑和书信,告诉大弟子,自己不再回来,从此自江湖中消失,一个人隐藏在少林寺中。
过着简单又平淡的日子,从此不再记得当年的痛苦。
然而,真正能够做到么……念净长叹了一声,无法回答,无法面对自己的心。
天色渐渐沉落,红霞染上了层层灰暗,念净低下头去,转身正要离开时,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少女的声音。
“怎么搞的,少林寺那么大!东西就是在这里嘛!哎……”念净一惊,循声望去,在藏经阁前,发现隐约有红色的身影。
不知道哪家的小姑娘,胆子居然那么大,敢一个人到少林寺来,须知少林古刹向来不受女客,念净迈步朝着藏经阁走去,他倒想看看,这个小姑娘究竟想干什么。
“我的小姑奶奶,你一路上骗我过来,就是为了帮你在少林寺里偷东西?”另外还有一名年轻人在。
“骗多难听!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给我骗到?”小姑娘的声音倒是清脆动听,“啊,看哪!有个老和尚过来了……嗯……我们可以问问他!”
“小金铃,你疯了!”年轻人惊呼出来,“我们偷偷地来也就算了,这里的和尚可是个个都是武功高强!我们打不过他们!”
“不是我们,是你,我打得过几个!”小姑娘嘻嘻笑道,“我出去逮住他问问,你害怕的话,就在这里别动!”
听小姑娘的意思,居然是想擒住他来问……念净童心大起,他很想知道,这小姑娘究竟有多大的本事,居然敢来闯少林。
历来闯少林的天下高手众多,但无一不是败在少林弟子手中,佩服而去。
想着,念净故意放慢了脚步,终于在走到藏经阁前的瞬间,一抹灿烂的红影自天而降,凌空一个漂亮的转身,稳当当地站在他面前,出剑如风,片刻抵在他的胸前。
“老和尚,乖乖站着不要动,本姑娘只是问你几个问题,绝不会伤害你。”少女从容不迫地道。
这一瞬间,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震撼,他的整片心田都起了莫大的波澜……本以为今生再也无缘,再也不会见到那魂牵梦绕的身影,岂料……
当一身红衣的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时,时光在瞬间倒流了三十年,冰天雪地里,一袭白衣飘然远去,从此成了永诀。
他永远无法忘记她的容颜,当年心醉于另外一个姑娘,不过是因为她同她的相似,如今真人降临,他所有的理智和平静,顿时烟消云散。
“是你!”念净的身躯在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想要上前拥抱她。
“我才不怕!”与此同时,树影摇晃,从旁边跃出一名颇为英俊的白衣青年,不过,他的姿势比之红衣少女,实在天差地远。
“小金铃……”年轻人刚开口,看到老和尚那种激动万分的眼神之后,大为吃惊,道:“他似乎认得你!怎么回事?”
红衣少女右手稳稳握住剑柄,目光中自然满是疑惑,微微一愣地看着老和尚,摇摇头,道:“我可不认识他。”
“你是剑飞霜姑娘……”念净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剑飞霜?”年轻人更是惊异万分,“当年的剑舞,武林第一高手?”随后朝红衣少女望望,突然笑起来,“是她!老伯,您别开玩笑了!她什么年纪……”
红衣少女的脸色却是惊讶之极,放下剑,问道:“你是谁?怎么认识我娘?”
此言一出,不仅是念净大为惊叹,连旁边的年轻人都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剑飞霜是你娘?我的天!”
原来是她的女儿……那么,她没有死,非但没有死,而且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吧……念净沉寂了多年的心湖,顿时澎湃汹涌起来,沉声道:“你来这里,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红衣少女那双灵活之极的眼睛望着他,随后点点头,道:“其实也不是拿你们少林寺的东西,是当年我娘寄放在这里的一把剑还有剑法要诀,叫做流风拂雨剑。”
“小金铃!”年轻人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红衣少女冲他一笑,道:“怪我不先告诉你,反而告诉老伯吗?嗯,你这人嘴不牢!”
“真是被你气死了!”年轻人话虽那么说,却终究没办法在红衣少女甜美可人的微笑下继续生气,只得轻叹了一口气。
念净一怔,随即自脑海中搜索当年的记忆,“啊——”他想起来了,“是当年天外剑圣留下的流风拂雨剑么?”
“伯伯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红衣少女点头微笑道,“是啦,是剑圣爷爷的宝贝!”
“当年你娘挑战天外剑圣,最后天外剑圣决定退出江湖,原来你娘不仅赢了他,而且连他的宝剑和剑法都一并赢下了……”念净回忆当年往事,心中不禁感叹连连。
当年一战,颇为神秘,剑飞霜独自上天涯绝顶,七日后下山,再七日之后,天外剑圣宣布从此退出江湖。
二人之战,只有二人知道,所以江湖中人对此事议论纷纷,均是觉得大为惊异,天外剑圣乃不世出的剑道神人,剑飞霜小小年纪,居然能够赢下他已经让人惊异,而剑圣退出江湖之由,更是让世人众说纷纭,不一而终。
“唉……”念净轻轻叹息,想到自别剑飞霜后,到处打听关于她的消息,却知道了她一次次更为精彩的挑战,都获得了轰动当时的成功。
“伯伯要是不知道也没关系……”红衣少女以为老和尚因为帮不上她的忙而难过,“伯伯只要告诉我藏经阁在哪里就好,我有娘给我的地图。”
“藏经阁?”念净又是一怔,“不就在你的面前?”他指了指身前的三层小楼。
“原来就是在这里!”红衣少女顿时小脸通红,“谢谢伯伯,我进去了!”
“小金铃,你搞什么鬼?就在你旁边都找不到!”年轻人追着她过去,“那种字我不懂嘛!你好烦人!”红衣少女说这话时,居然第一次底气不足,声音极轻。
“啊,原来你不识字!”年轻人颇为讶异。
随即,“啊——小丫头,你很暴力哎!”又是年轻人的惊呼声。
“哼!谁叫你多嘴!剑法那么难学,谁有空去念书?”红衣少女的声音终于去得远了,二人的身影也在藏经阁前消失。
念净再是一声长叹……她的女儿果然很像她,三十年的心愿终于已了,他终于能够再见她一面,哪怕不是她,而只是她的女儿。
远山天色虽然渐渐昏暗,而他的心却是一片绚烂。
藏经阁内,一片寂静,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小金铃轻轻舒了一口气,轻声道:“居然没人,那可好了!”
“怎么没人?我们难道不算是人?”季飞在她身边笑道。
“当然不是人,是小偷!哈……”小金铃轻笑一声,随后从怀中取出一片布来,只见上面画着几条错综复杂的红线。
“这就是你娘给你的地图?”季飞愣愣地看着这块布,实在不清楚它如何指路。
“嗯嗯……原来是在这里!”小金铃看了片刻之后,将地图收好,然后走回门口,左右看看,朝左边的路走去。
在一排排的书架里,两人匆匆走过,只听几声清脆的铃声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也在有规律的响动着。
“嘿,把你的那些金铃拿下来!这样非让人听见不可!”季飞这才意识到,是小金铃身上的宝贝在惹事。
“听见也没关系……这种金铃跟别的铃可不一样!”小金铃得意地道来,随后继续朝着前方走去。
金铃摇晃发出动听的声音,季飞左右看看,发现确实没有人追来,放心了,继续跟在小金铃后面。
两人迅速上了二层,再是三层……一路居然通行无阻,他们在庆幸自己的好运,殊不知道,此刻乃是少林寺用饭的时间,所有大小和尚都不在自己的位置,更况且,有个念净在门口替他们望风。
他们自然都不知道,还在小心翼翼地前进着。
夕阳远照,落下斑驳的影子,此刻无比宁静,只有金铃在欢快的歌唱着……这种宁静的日子,已经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过……
季飞自从离开天剑门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由衷的内心快乐,这个叫做小金铃的女孩子,竟然能够带给他那么多的欢乐,他完全不曾料到。
“在这里了!”他还在神游时,小金铃惊喜地叫了出来,随后从整齐的书架上取下一只破旧的盒子,她打开盒子看了看,才把它放入自己的包袱里。
“好了,任务完成!多谢你陪我来这里!”小金铃拉过他的手,“我们该走了!”匆匆朝着下楼的方向跑去。
季飞微笑着,任凭她拉着离开,“好了,大小姐,你的事情可完成了!那我的事情哪?”
“什么事情?”小金铃突然停下了轻快的脚步,缓缓走了几步,神色茫然地道。
“能够让我赢展惊天这件事。”季飞感叹这小妮子的忘性,原来竟然那么大。
“然后去娶那位大美人?”向来活泼的小金铃居然脸色沉重地低下头去,他猜不到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聂姑娘确实很美……不过,我……”季飞似乎还想解释些什么,小金铃却头一抬,俏美的小脸上抹上了一层忧郁,怔怔望了他一眼,才终于道:“我小金铃说过的话,永远算数!你放心好了!”说完,竟然一个人跑下楼去。
金铃摇晃的清脆响声渐渐远去,他猛地回过神来,追着小金铃匆匆下楼去,他担心她一个人会遇到危险,毕竟一路走来这几日里,他们已经情同兄妹,他岂可不顾她的安慰?
刚刚到了一楼,却听到外面几声喧哗:“哪里来的小姑娘,竟然敢闯到我们少林寺来?”
“念妄师兄,她不过是个小孩子……”是进来时,那老和尚的声音,果然是出了事,季飞管不上自己武功差劲,一想到小金铃可能有危险,立刻心急火燎地冲到了藏经阁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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