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在赤壁大战前一直是东吴的治所,这本是扬州刺史部豫章郡所辖的一个小县城。因孙策欲西攻江夏杀太守黄祖为父报仇,他见长江流经此处水域时,有多条毗连河流汇集于此,百川归海,水势浩淼,江面壮阔;同时,柴桑背倚庐山,旁边便是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鄱阳湖,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便在此驻军扩城修路。如今,柴桑已是江东舟车辐辏、商贾云集的通都大邑。
刘墉见柴桑城中街道星罗棋布、四通八达,房屋、店铺连甍接栋、密密匝匝,大街上人流如织、络绎不绝,虽不及雒原富庶,却也是江东少有的繁华之所,不由频频点头。刘墉报出鲁肃的名号,在城中最好的客栈里写了几间上房,然后带着众人到城中最好的酒楼打尖。
酒楼也是鲁肃推荐的,名曰“得意楼”。临街是一栋二层高楼,楼下是大堂,楼上是雅座,整个建筑画栋雕梁,丹楹刻桷,四围朱栏曲槛,美仑美奂。此时,楼上楼下早有不少食客,猜拳行令、高谈阔论之声此起彼伏,好不嘈杂,刘墉不由眉头轻皱。那小二善于察颜观色,便道:“客官,后院还有雅座,既清静又干净。”
“刘兄弟,俺们几个就在这里了。”周仓却是极喜欢这里的热闹。刘墉点点头,周仓等人便欢天喜地围了一桌,急急招呼店家点菜了。
刘墉和小乔则跟着小二去到后院,这里果然大是不同,先是一个小花园,四周是各种吐着新绿的树木和娇艳的鲜花,中间是一眼小池,里面栽着几株睡莲,不时有游鱼穿梭。池中有一座硕大的假山,上面青苔密布、杂草丛生,山上还植有苍翠的松柏,刻有小径、凉亭、楼阁,更有临水垂钓的渔夫,抚琴弄箫的公子,吟诗作画的墨客,翩翩起舞的歌女……煞是耐看。踏着青石路面,过了一道月亮门,里面更是别有洞天,枝叶扶苏、藤蔓花木掩映中有一个小小的阁楼,青瓦白墙,窗明几净,与外面的富丽堂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公子觉得这里如何?”小二小心问道。
刘墉心中极是喜欢,颔首微笑道:“小二哥,这里甚好,烦劳前面领路。”
两人上了楼,里面不大,只有四张桌子,其中一桌坐了两人,一个老者约四十来岁年纪,相貌清瘦,精神矍铄;一个少年约么十二、三岁,眉清目秀,皮肤晶莹如玉,衣裳华贵。刘墉见两人面前摆着两只酒杯,旁边空着五个酒瓶。
年龄这么小就能喝这么多酒,刘墉心中艳羡不已,不由多看了那少年两眼,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觉,抬起头来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见小乔戴着一顶宽檐帽,轻纱罩面,身姿卓绝,娉娉婷婷,又哼了一声。
刘墉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扭过头去,与小乔在旁边的桌边坐下。不一会儿,小二将菜一一呈到,两人便慢慢吃了起来。
那老者与少年似乎已经尽兴,不停地聊着。刘墉听他们聊的挺杂,一会儿是舞刀弄枪,一会儿是用兵之道,这一阵子又在聊诸子百家了。其实那老者与少年的说话声并不算大,只是楼上清静,又只刘墉与他们这两桌,再加之这二人交谈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而刘墉和小乔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那少年对那老者道:“先生,你给我讲了诡辩之术,说其听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好似能言善辩、振振有词,实则是混淆是非,颠倒黑白。先生还以公孙龙之‘白马非马’为证,不过我怎么觉得公孙龙的解释未免太过牵强,先生还有没有其他例子?”
“当然有啊。”那老者捋着颌下的一丛长须,一脸的慈爱,笑眯眯地道,“我这就给你另举一例。”那老者扭过头来冲楼下喊道:“小二,送一碗汤面上来。”
不一会儿,随着叮叮咚咚的一阵脚步声,店小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来了。“香儿,你吃了吧。”那老者一指那汤面。
“先生,我吃不下了。”那少年捂着肚子,一脸的苦相。
“这样吧。小二,换碗价格一样的甜汤来,让小公子醒醒酒。”那老者扭头又对少年道,“甜汤喝得下吧?”
“嗯。”那少年一笑,双颊露出两个浅浅可爱的酒窝。
“曹先生稍等。”店小二答应一声,很快换了一碗甜汤来。那少年接过来,“咕噜”、“咕噜”便将那碗甜汤喝了下去,接着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问道:“先生,接着又做什么?”
老者一直微笑着看着,听了少年的问话,便点了点头,扭头对那店小二道:“小二,算帐吧。”
“好的,先生。”店小二微一躬身,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说道,“先前一共是二两五钱银子,后来的甜汤就算送与先生了。”
“小二,这甜汤本来应该算多少钱?”
“不多,就五文钱。”
“五文钱看起来不多。不过……”那老者摇摇头,又接着道,“小二,这甜汤你本来就不应该收钱的,怎么说是送给我们呢?”
那少年和店小二俱是一愣。好一会儿,店小二才嗫喏道:“曹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甜汤不应该收钱?”
“小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者颐指气使地道,“那甜汤我不是用汤面换的么?”
“可是……可是汤面你们也没有给钱啊。”
“汤面我们不是也没吃吗,给什么钱?”
“这个……这个……”店小二顿时张口结舌,一下就懵了。
那少年似乎也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那老者,期期艾艾地道:“先生……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小乔开始还笑嘻嘻地听着,后来见那老者强词夺理,戏弄那个店小二,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倏地站起来道:“这还不简单么……”
刘墉赶紧也站了起来,一拉小乔的衣袖,向她使了个眼色。那老者已然听见,便道:“这位姑娘知道?”
刘墉拱手对那老者道:“先生,舍妹性子急,说话不知轻重,冲撞了先生,请先生莫怪。”
老者摇摇头,笑道:“姑娘若知道不妨说来听听。”
“说就说。”小乔忿忿道,“那碗汤面你们是没吃,但也不是你们自己的东西啊,怎么能据为己有又来换甜汤呢。”
那小二恍然大悟,连连道:“这位小姐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那老者听了哈哈大笑,扭头对少年道:“香儿,这下你听明白了么?”
那少年点点头,脸色微红,有些惭愧。那老者微笑着对店小二道:“小二,老夫只是为小徒举个例子讲解一番,得罪了。”
那小二忙道:“曹先生太客气了,小的哪会在意。”
那老者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递了过去,微笑道:“小二,这两桌的酒菜一并结了,剩下的就赏给你了。”那小二见银子足有五两之多,千恩万谢了一番,然后收拾好桌子下楼去了。
小乔听那老者和小二的对话,又见他出手阔绰,方知道错怪了他,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刘墉忙道:“先生,无功不受禄,在下怎能让先生破费……”
“这位姑娘好生聪慧。”那老者微笑着摆摆手,对刘墉二人拱了拱手道:“老夫曹不兴,不敢请教二位……”
刘墉心中一动,曹不兴,这不是号称吴中“八绝”里面最有名的画家么?刘墉忙还礼道:“在下乔诤,皖城人。这是舍妹。”
“久仰,久仰!”曹不兴客气道。
说话间,那小二又回到楼上,送了四盏香茗上来。刘墉、小乔没有喝酒,也吃得差不多了,四人便围坐在一起,畅聊起来。
那少年哼道:“我师父名满江东,又替你们会帐,你怎么还罩着个劳什子不以面目示人是何道理?”后面这一句却是冲着小乔说的。
曹不兴愠怒道:“香儿,怎能如此失礼!”又满是歉意地对刘墉二人道:“二位,小徒年幼无知,还望你们不要见怪才是。”
刘墉忙道:“哪会呢。”小乔伸手将帽子取了下来,对那少年道:“怎么?你怕是妒忌我吧?”
那少年见小乔千娇百媚,美艳无比,不禁一呆。曹不兴画过无数美女,见了小乔的绝世姿容也不由颔首夸道:“姑娘当真是美若天仙,世所罕见啊。”
小乔心中小小地得意了一下,就听曹不兴问道:“姑娘,那诡辩之术你是跟谁学的?”
小乔一指刘墉道:“就是我……我大哥讲给我听的。”
“怕是碰巧了吧?”那少年一脸的不快。
“那我另说一个你能说得出其中的道理么?”小乔反唇相讥道。
刘墉不知这两人为何会掐得这么厉害,抬眼见曹不兴笑嘻嘻地混不在意,也不好深说什么。心中想到一事,刘墉便笑道:“我看不如添点彩头,这位小公子若答得上来,咱们就应允做一件事;若是答不上来,就答应我们做一件事,你们觉得如何?”
“赌就赌,谁怕谁啊。”那少年不服道。曹不兴也笑容可掬地道:“甚好,甚好……”
“你可别后悔,那我就说了哟。”小乔嘻嘻一笑,得意道,“说有三个人结伴去住店,一晚上每个人要十文钱,三个人就凑了三十文钱让店小二交给掌柜。哪知那掌柜说,今天是咱们店庆,就收他们二十五文吧,余下的你就退给他们。店小二心想,这五文钱也不够他们三人分啊,于是他就扣了两文起来,将三文钱退给了那三人。”
“听清楚了么?我的问题来了哟。”小乔呵呵笑道。
“快说吧,磨磨蹭蹭的。”那少年恼怒道。
小乔嘴角微撇,白了那少年一眼,又笑道:“这三个人每人只出了九文钱,三九得二十七,加上店小二私留的两文钱,一共是二十九文钱,但是最初这三人可是出的三十文钱,还有一文钱到哪里去了?”
那少年一阵愕然,思前想后,也是不得要领,只得求救似的看着曹不兴道:“先生……”
曹不兴捋着胡须凝神沉思一阵,方展颜对那少年笑道:“香儿,你要弄清楚出的钱和进的钱,千万不能混为一谈啊。”
那少年答应一声,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起来,好一会儿也笑道:“先生,我明白了。店小二的那两文钱是进的钱,三人的二十七文钱那是出的钱,这两者根本就不能加在一起的。”
那少年一脸欣喜地对小乔道:“掌柜得的二十五文钱加上店小二私拿的两文钱正好是那三人出的二十七文钱,这才是对的,是不是?”
“是这样的。”小乔有些泄气,转眼又不服道,“这个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不作数的。”
“的确是先前没说清楚。姑娘另说一个吧。”曹不兴也笑道。
“可是……大哥你说一个吧。”小乔向刘墉道。原来刚才这两道题都是以前刘墉讲给她听的,更多的她也不知道了。
“那好吧。我来说一个龟兔赛跑的故事……”刘墉也笑道,“我说兔子追不上乌龟你们信么?”
“怎么可能?”那少年摇了摇头,心中一万个不相信。曹不兴也一阵狐疑地看着刘墉。
“那听好了哟。”刘墉笑道,“乌龟先在兔子前方一千步的地方,兔子的速度是乌龟的十倍。开始比赛了哟,大家听好了。当兔子跑了这一千步时,乌龟向前走了一百步;当兔子跑完下一个一百步时,乌龟又向前走了十步;当兔子跑完这十步时,乌龟也向前走了一步……总之,不管兔子如何前进,它都只能无限地接近乌龟,但决不可能追上它。”
那少年听了目瞪口呆,曹不兴和小乔也是莫名其妙,心中都明白这是绝不可能的,但却不知如何反驳。
曹不兴想了良久,终是不解,只得认输,又问道:“乔公子,这题该如何破解?”
刘墉这道题脱胎于古希腊哲学家芝诺著名的阿基里斯悖论,这里面涉及到无穷等比递缩数列求和的知识,据说曾难到过无数人,古人自然更是不懂了。刘墉只得另寻了理由提醒道:“先生,你不妨想一想时间?譬如两者只相隔一步之遥,乌龟要多长时间,兔子又要多长时间?”
曹不兴略一思索,笑道:“原来如此,这题目是刻意回避了时间。”小乔和那少年却仍是似懂非懂,又不好深问,只得闷声不响。
曹不兴爽快道:“不知公子要老夫做何事?”
“多谢先生。”刘墉笑道,“在下想请先生为我作一幅画。”
“画画?公子知道老夫?”曹不兴笑问道。
“先生画技技艺超群、盖世无双,小子早闻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公子谬赞了。”曹不兴谦虚道,又问,“不知公子要画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