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陆小明到酒店当保安以来,陆晓凯和陆小明每天早晨都是九点以后吃早饭,早饭后聊聊天;十点正陆小明从家中出发去酒店上班。早饭时,李秋平在一旁坐坐听听说说。这天上午,陆晓凯和陆小明吃完早饭谈着陆小明在酒店当保安的事,李秋平拿着菜篮子坐在一旁理菜。突然,陆小明起身说道,“大海,秋平,我要早点去,差点忘了,有酒席,老板要我早点去帮帮忙。秋平,你陪大海讲讲话。”
陆小明走了之后,李秋平一边在原地机械地理菜一边看看门外的村庄和小溪边洗衣的妇人说:“大海叔,这段时间,村里的女人对我家有点那个了。”
“怎么了,是不是六一的鞋子太显眼了?”陆晓凯笑了起来。他拉过一条长凳子坐在李秋平对面。“嫂子,对城市的孩子来说,这些都是必备品。在穿着上我看你们很注意。”
李秋平低着头沉默不语。
“我早就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所以我要求六一打球的时候穿。但是小孩子吗就是这样,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可以理解。我小时候也是这样子,买了双白色的高帮回力鞋高兴得一晚睡不着。嫂子,这种心态是正常的。”
“我家的条件一直是村里最差的。自从你来了以后,两个孩子读书的问题解决了,更没想到在吃穿用方面你也给了我们好大的帮助。有人说陆小明家里的人是懒骨头。”李秋平索性扔下手中的菜,她想将心里话告诉陆晓凯。
“嫂子,如果我知道村里哪家有困难,我也会及时帮助他们。他们说他们的,你别往心里去。”
“大海叔,如果只说这些倒也无所谓,只是有的还说了一些难听的话,我心里委屈。”李秋平说着又继续理菜。
“嫂子,我教你一个办法,换位思考。如果那天晚上摔在路边的不是陆小明而是村里的其他村民,我以同样的方式帮他,然后送他回家,我估计他们也会接受我。那么,今天讲闲话的也许就是你李秋平,即使你素质高,嘴里不说,心里也会有那样的想法。没什么。”
这时,陆晓凯到厨房去泡了一杯茶,刚回到堂屋就见李秋平坐在竹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外,泪水已夺眶而出。他愣住了,他觉得村民无论说什么都不至于让李秋平如此难过,可他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他故意笑嘻嘻地逗李秋平。“嫂子,你现在的样子像是个被男孩子欺负后受了委屈的小姑娘,真漂亮。”
“大海叔,你还笑!他们说我是坏女人,我不怕,我心里清楚。可是他们冤枉了你呀!如果这话再传到小明耳里,这叫我怎么说!我怎么办,我只有去跳江!”
陆晓凯终于反应过来。他非常尴尬,略有恼怒,茫然地瞪着李秋平。过了一会儿,他便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仅仅一瞬间,他又开始替李秋平担心起来。他知道,无论在城市还是在农村这种事的最大受害者就是李秋平这个角色。他觉得村姑们也太小看我陆晓凯了,而且,凭心而论,自己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他将信将疑。“嫂子,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但是,真有这样的谣言?”
李秋平点点头说:“大海叔,村里的女人嚼舌头我也知道,有时她们说着笑着就过去了。昨天下午,大陆来讲装电话的事,后来他摆出一副训人的样子讲:你要想办法改变一下,要不然你会陷入村民的非议之中。’我记得清清楚楚。”
“对不起,嫂子,让你们全家受委屈了。但是,你心里清楚,重要的是你是清白的。嫂子,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这里。”陆晓凯略弓着腰两手伸进裤袋似乎在思考出发线路。
“大海叔,我是农村女人,没见过世面,不知道估计得对不对,我估计你在犯了事,你不是来田畈画画的,你在躲。刚来的时,你看到我都有点紧张。那时我就想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说心里话,我不愿留你在我家过年。”
这一下轮到陆晓凯站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了。
“你真的要走,也要找到安全稳妥的地方,找到后再走不迟。”李秋平站了起来,猛地一脚踢散了打理好的蔬菜大声骂道。“该死的嚼舌婆!”然后,李秋平警觉地到门外看了看,又回到屋里。
她恨自己昨天没有直接反驳大陆,她也恨大陆,因为他当时讲了句自己不太听得懂的话;她后悔将这事告诉陆晓凯,以至于就像赶大海兄弟离开田畈。她到门槛上坐了下来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大海叔,我只是想把她们的说法告诉你,只是讲给你听听,不是赶你走。真的。”
“嫂子,我知道。半年了,我舍不得离开你们。嫂子,我感谢你们,我会永远记住这段美好愉快的时光。嫂子,你上来,有些东西我要留给你们。”陆晓凯说完就往楼上走。
“大海兄弟,你匆匆忙忙离开,如果在外头真的出点事,那我就是世上的大罪人了。真是作孽呀。”李秋平坐在门槛上大声说。
“你上来,我有话对你说。”陆晓凯大声喊叫。
楼下,李秋平洗了把脸到堂屋坐下了;楼上,陆晓凯嘴里嫂子嫂子地叫着。
过了一会儿,李秋平又开始整理被她自己踢乱的蔬菜。整着整着楼上没了声音,她便上了楼。“我对你说,大海兄弟,我的孩子都十五六岁,我不在乎她们。我自己也是瞎猜瞎估计瞎讲。”
“嫂子。”
“你不是天天叫我嫂子吗,嫂子要你平平安安地在这里生活,到屏崖山画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直到你找到安全的地方,直到你自己认为必须离开你才离开田畈。大陆不是讲非议吗,非议不可能把我压垮,我不怕,我不会去跳江;我担心小明,他会丧失理智、暴跳如雷,对你有过激行为;再说,你的离去并不能减少非议,不能消除怀疑,如果你不走,我就有了靠山,我心里踏实,更有意义,因为只有你可以为我作证,证明我不是坏女人。大海,是吗?”
陆晓凯惊奇地望着偏僻山村中少言寡语的女人,在她面前,自己刚才的决定不仅轻率鲁莽而且是一个懦夫的具体表现,有失风度。
“嫂子,我不是搞美术的,我遇到了麻烦,我没告诉你们真实情况,请原谅。至于眼前这件事,说老实话,我从来没碰到过,不知如何面对,我不知怎么做。”
“什么都不要做,你也不要再去画画了。早先有画家到我家住过,我看过他们画的画,我很喜欢。”李秋平到自己的屋里拿出一卷画摊开来,用两手撑住。“大海叔,你看,这是画家帮我画的像。还有一首诗,留了名。他对我讲,这要数我家最珍贵的东西了。那时孩子才七八岁。”李秋平笑了。
“嫂子,我的画可以烧了。”
“我看过你画的画,虽然我不懂,但着实不讨人喜欢。大海叔,这半年你很艰难的,不容易,不如我带你到我妹妹那里去散散心,他俩口子承包了一片山林,还有几口塘。那里的景色对你们城里人来说也不错,你去住一段时间,钓钓鱼,离田畈八十多里,有一段路不如我们这里。”
“行。嫂子,现在我也没有去处。”陆晓凯想了想说。
“我现在就带你去?”
“现在?我还要买钓具。钓鱼我有研究。”
“买什么钓具,她那里全有。”
“嫂子,那也不能说走就走,总得准备准备。”
“不,就现在,听嫂子的。”
陆晓凯没法,他简单做些准备将车倒到土坪上,打开车门,坐在车内等李秋平。可是左等右等怎么也不见她出来,他喊了几声也不见屋里有什么动静。于是,他进堂屋叫了几声嫂子。
“大海,我在屋里。”
“我在车上等你。”
“大海,我不知道穿什么衣服,你帮我看看。”
要是陆小明在家,陆晓凯当然会进去,可现在他犹豫不决,刚才的事还在脑中挂着。于是,他站在堂屋说:“不就是到你妹妹那里去吗,穿套合时节的衣服就行,不必太讲究。”
屋里没反应。又等了一会儿,陆晓凯便到开着的房门口探头向里边看了看。只见李秋平穿了自己送给她的棉毛衣,床上放着些衣物,就像城里人赈灾时捐献的物件,都是些不合时节的旧衣服,确实穿不出去。但现在他毫无办法,他看了看李秋平穿棉毛衣的样子,觉得只有笑着逗她这一招。“嫂子,你穿棉毛衣真漂亮,像小姑娘,就这么去。”
陆晓凯一说,李秋平便立即看了看紧裹在身上的棉毛衣,她站不住了,赶紧在床沿上坐下,随手拿了一件衣服穿起来,一边穿一边说:“大海,你是在笑我吗?”
“不。嫂子,你看,我的西装也快像小明的工作服了,都是油渍、皱纹,哪天,我要问小明借伪装服穿穿,我已感受了实实在在的农村。嫂子,我在车上等你。”
陆晓凯走到车旁一眼就看见小勇卧在司机坐位上。这小勇也怪,自从他到了陆小明家,每次外出它都紧紧跟随,而且总是卧在司机的座位上,不过,陆晓凯倒是越来越喜欢它跟在身边了。
不一会儿,李秋平锁上门,她提个布包走到车边。这是她第一次坐陆晓凯的车,也是她第一次与陆晓凯一同外出,看得出此时李秋平的兴奋中多少含有一丝紧张的心情。
“坐后边,小勇占了前面的位置。”陆晓凯说完,就按以往别人替他开门的动作拉开了车门,他稍稍弯着腰说:“嫂子,您请上车。”
“大海,下午五点以前要赶回来。”看着陆晓凯开门的动作李秋平笑了起来,她伸手要去关车门。
“嫂子,我来。我也不愿意看到孩子们挨饿。”
当车子沿溪边小道向南行驶时,陆晓凯看见水泥坝上背对车子挽起袖子裤子露出白嫩四肢的洗衣女人们回过头来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汽车,他特意在水泥坝边停了下来,向洗衣的女人微笑着点点头。他感到了女人们泼辣的眼神,但此时他却真诚地迎着她们的目光大声说:“小妹,洗东西呢。”
一位年轻妇人放下手中的捶棒,站起来整了整绉乱的衣裤笑着。“画家,出门啊?”
“到外面转转。”
“画家,你是来看秋平姐洗衣的吗?她今天还没来,她现在越来越享福了。哎,画家,是不是秋平姐昨晚累着了,在睡懒觉呀。”另一位年轻女人大声说道。
五六个女人都笑了起来。
“小妹,我是专门来看你的。”陆晓凯也大笑。“你真漂亮。”
女人们便指着这位说话的女子大笑。
“我不如秋平,细皮懒肉的。”女人不好意思地笑着。
“画家,她不好意思了,干脆,你搬到她家去住几天,她也是嫩肉细皮的。”
女人们的笑声、水流的哗哗声回荡在溪中。陆晓凯回头看了看李秋平,只见她的脸涨得通红,将身子埋在后座中,当然,她也在笑。
陆晓凯一直为这座水坝而感到自豪。这时,他伸出头看着一位相对年长正低头闷笑的妇人说:“嫂子,水怎么样?”
妇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好,谢谢你。大海哥,你看,这水把野草野花养得又细又嫩又香又艳,能不好吗!大海哥,你下来看看吧。”说完,这位女人带头大笑,这又引出一阵女人的笑声。
“是呀,我说大画家,上屏崖山多累,不如坐在坝上画画溪中的流水、溪边的野草野花、水中的小鱼小虾,画我们洗衣,那多好。”
“大海哥,夏天快到了,我们都在小溪玩水,你来吗?”
女人们见陆晓凯一个劲地笑,估计他也乐于开玩笑,便放肆起来。
“哪天,让秋平姐带你来,叫她帮你洗个澡。”
“真傻,秋平姐说,大海哥天天洗澡,不帮,她怎么知道。”
“别听她们瞎说,大海哥,水蛇咬一口可痛啦。”
“不会的,大海哥,水蛇咬人可舒服了。不信,夏天来试试。”
“大画家,秋平姐是田畈的漂亮胚,田畈人都说千金难买秋平笑,你住在她家一定好开心。”
坝上的女人们七嘴八舌,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哈,哈,各位大嫂、小妹,你们慢慢洗,我还要到县里去,下次我一定来看你们洗衣,给你们画画。再见。”
“到县里去?”当陆晓凯启动车子后,李秋平在后边问。
“嫂子,你年轻时与她们一样?真厉害,不饶人。”陆晓凯回头看了看李秋平,自言自语地说:“田畈的女人真可爱。”
“为什么到县里去?到县里去干吗?”
“嫂子,听小明说,农村走家串户都得买礼包,我入乡随俗,更何况我第一次去你妹妹那里。你要是不反对,我想叫六一和小雨出来吃午饭,我还想给你买些衣服。”说话间,车子已经拐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
“那是过去。不要!停!”李秋平大声喊了起来。“大海,听我的,去沙湾,要不,赶不上吃饭。”
“嫂子,现在不到十一点。买衣服用不了多少时间。”
“大海,去沙湾。”李秋平非常坚决。
“那你坐到前头来带路。”陆晓凯见状哼哼地笑着。
“我就坐后面。大海,她们怎么样?”
“谁?”
“坝上的女人。”
“我没说吗。嫂子,她们与你一样,健康、漂亮、纯朴、无拘无束,非常可爱,不像城里的女人。嫂子,平常碰上男人也这个样子?”
“不。大家喜欢你,觉得你是好人、熟人,觉得你是自家兄弟、亲戚才这个样子。”
“真有意思,所以老古话讲三个女人一台戏。”
“大海,我们都像亲姐妹一样,什么话都讲。你不知道,回娘家的女人最爱到这里来,好像回到姑娘时代,好像溪边洗衣是她们最快乐的时光,她们啥都敢说,说了也不红脸。刚才说野草野花的就是陆吉堂的三妹,出嫁前三棒子打不出个屁来,可贤静了。”
“嫂子,看来小溪与田畈的女人挺有缘分。”
“以前大家分散在小溪两边,没这么集中,说话吊着嗓子,也没这么热闹;现在带上小凳在坝上一坐,一边洗一边就能东拉西扯。大海,到了夏天不但有洗衣的还有洗澡的,那场景更热闹,晚霞映衬下女性动人的身体在水中若隐若现。”
“是吗,那么看来,夏天我一定带小勇到坝上一游。”陆晓凯看了看小勇自得地说:“小勇,我想,就叫《小勇与水坝》。对,就这么定了。哎,嫂子,我以前怎么没听你用这种方式讲话,说心里话,我可没想过你会说出这么美妙动人的句子。”
“我看了一本书。那上面有。”
“什么书?借我看看?”
“《哈默雷德》,我学了不少。”
“我怎么没看到。嫂子,你对哈默雷德为了报仇雪恨装疯卖傻这事怎么看?你对哈默雷德的死又怎么看?”
“他勇敢,能面对现实。”
“面对现实?是的。面对现实。”
“大海叔,你说我们不像城里的女人,她们不说笑?不说男人女人?哈默雷德的恋人不也在刺绣,她是大臣的女儿,还要刺绣?”
“城里的女人当然也说,但她们要工作,要思考。也许,她们说话方式与你们不同。”
“家里的事谁做呢?烧饭洗衣是男人的事?”
“嫂子,我的意思是说田畈的女人朴素大方,从里到外都是自然的,处处展现出原始的美感,没有矫揉造作,不,我说的是那种实实在在的、可亲可爱的感觉。”
尽管小车在山涧崎岖的小路上颠簸,但李秋平却生平第一次感到心里美美的,舒畅极了。
一个小时后,他们到了李秋平妹妹的山庄------用毛竹搭建的几间竹坯房。此时,竹屋前停了二部汽车,从里边传出喝酒、猜拳的声音。身材、相貌与李秋平非常相象的燕子对李秋平和陆晓凯的突然出现表现出极大的惊讶,她认真仔细地审视了一番陆晓凯,然后挽着李秋平的手拖着她向竹屋先走了几步,轻轻地说:“你家的画家?”
“燕子,他叫陆大海。与小明同年,叫大海兄弟也行,叫哥也行。燕子,我们还没吃饭。”
“大海哥,都一点了,我这里不是饭店,将就着吃一点,行吗?”燕子回过身来招呼站在原地的陆晓凯。
“谢谢。小妹,最好找个清净的地方。”
“大海哥,就三间破房子,你自己选,随你的便。”
“嘿,大海,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来,来,来,一块吃,一块吃。”没想到段德良一眼便看见刚进屋的陆晓凯,他立即过来拉陆晓凯。
“小虎,你好。怎么,我就不能到这里来。我来钓鱼。”陆晓凯看着人杂,他不愿去凑热闹,仍然站在门口。
“钓鱼?大海,我带你出来就不行,什么意思。还是小明娘们有能耐。来,来,来,喝一杯。”段德良强行拖着陆晓凯。坐下之后,段德良对身边的一个人说:“段德贵,拿副碗筷来。我朋友,也是山东老乡,叫陆大海,是位画画的老师。搞艺术的。艺术家。”
陆晓凯坐下后,段德良分别将桌上的几位一一介绍给陆晓凯;陆晓凯也与他们一一握手。
突然,段德良大声喊叫起来。“dvd,叫你拿碗筷,你愣着干吗。”他又转身对陆晓凯说:“兄弟,不好意思,这小子是刑侦队副队长,叫段德贵,记性特别好,一目百行而且过目不忘,好比放dvd一样。大海,不要被他的名字误导了,他是本地人,与我非亲非故。”
这时,段德贵将拿来的碗筷放在陆晓凯的面前,目光几次扫过陆晓凯,他笑笑说:“大哥,加酒,多喝些,酒,酒不错。原来听段局说过,没想今天有幸一见,大哥的面相真熟啊。大哥,小弟先敬你。”
“废话少说,喝酒。”段德良大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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