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耐心。是的,另一个女人也说过同样的话。突然间,陆晓凯想起一段几年前的往事。
灯光迷雾,人影恍惚,音乐轻奏,陆晓凯下意识地走进疗养院门口的小酒吧。这是一九九六年的春未,在他就要结束区教育局工作之时,他得了个不错的机会------参加了市里组织的三亚参访团。
“先生,请这边走。”刚踏入酒吧,一位身穿制服的男服务生主动过来招呼陆晓凯。
顺着服务生指的方向,陆晓凯看到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一位同团女士。陆晓凯回身看了一眼服务生之后,对女士说:“你好,我们是?一个团的?”
“喝点什么?”女士瞥了陆晓凯一眼后又转过头继续望着窗外海边的夜色。
“噢,路过,气氛蛮好,顺便转转。”陆晓凯站在桌边。
“这么说,对酒不感兴趣。”女士一动不动,似乎要在夜色中捕捉点什么。
“好吧,来一杯。”陆晓凯想:一位高傲的女士。
“有站的习惯?还是常常汇报工作呀?”女士抬手招呼并回眸仰望陆晓凯说:“啤酒?”
“谢谢。”
陆晓凯坐下后面对女士;而女士则保持原有的看姿。
“哈,呀,思考问题?”不能叫女士尴尬,陆晓凯看了看窗外。“夜色够迷人的。不错。”
“好笑而且荒诞的事体。”女士咪了一口。
“什么?我不一定会笑。”陆晓凯干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
“想听?”
“我看了,黑咕隆冬的,不过,我愿意听女士说笑。”
“不后悔?”
“当然。”
“一位长着一张熟悉的脸而且风度偏偏的男士的钱包被人偷了。”女士屏住呼吸,露着狡洁的笑脸。“看你,难道你对这位风度偏偏的男士很熟?”
陆晓凯颇感惊奇,关键是自己所有的证件同时被窃,他着实犯难。
看了一会儿陆晓凯尴尬的神态,女士取出烟夹在左手的食指与中指间转捏着。陆晓凯取出打火机,但是直靠在椅子上的女士手中的香烟确实离他远了点,当他打着火伸直手递过去时,他发现了女士自然平和的目光,同时,他捏着打火机的手被女士的右手轻轻地吸住了,真是四两拨千斤,他的身体离开椅子向前倾靠。女士按住陆晓凯的手、关上打火机、又轻轻地托回他的手,她慢慢地、淡淡地吐着烟雾并凝视音乐中枭枭飘逸的烟雾,然后,她将冒着青烟的香烟放在烟缸中,看了看他之后说:“谢谢。”
“女人与小偷。”
“什么?”
“一个故事。”
“不。我看过《小偷与警察》。”
“对不起,我的意思,我的意思,”
女士夹起烟轻轻地弹着烟灰,同时看着陆晓凯。“我非常喜欢助人为乐,我住A楼107房间。”
“真幽雅。”
“什么?”
“你的表演才能远胜游客身份。”
“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不过,我喜欢语无伦次。”
“喜欢大海?”
“只是夜晚的潮流。每晚我都坐这个位子。”
“有可能,我说,我遇到一个小麻烦。”
“与太太失去了联系?要不,忘了带烟?”顺着玻璃桌面,女士将烟盒推给陆晓凯。
“谢谢。”陆晓凯取出烟,点上,然后微微地喷着烟雾。“为什么用这种目光看我?”
“我喜欢你抽烟的样子。”女士掐灭烟。“但是,吸烟有害健康,广告是这样说的。”
“不要生活在广告中。你吸烟的神态也,”
“男人说话都这样?”女士两手撑住下额,伏在小桌子上。
“那么,女人应该怎样说话?”陆晓凯下意识地摸了摸下额。
“女人遇上喜欢的人都会说:死相。有条件时,我努力,比如说,吸烟。”
“我忘了。对不起,我忘了。一张熟悉的脸,一个吸烟的神态,还有一个遇上麻烦的男人。这就是条件?”
“但愿云开雾散,这是我散步时发现的,620810先生。”女士递过陆晓凯的证件。
陆晓凯如获至宝,欣慰至极,他惊奇地看着女士,缓缓地伸出双手。“620810?难以置信。”
女士得意地笑着说:“该死的小偷?”
“不,不不,我要感谢他。如果能知道你的名字,我将非常荣幸。”
“阿蓉。我喜欢有人给我写信。”
“阿蓉女士,你要坐很久?”
“直到喝完为止。”
“公安局的?像侦探,跟踪我?”
“我说了,我喜欢熟悉的脸,还有手指淡淡的烟味。事实上是我更早到这里,不是吗。”
“对不起,我忘了。”
“哈,哈,哈,哈,如果我说是我付了小费让服务生带你到这儿,你相信吗?”
“没有理由怀疑。”
“我喜欢电影,条件具备时我还要请配角,而且,我喜欢自导自演。”
这就是那位在复兴案正式调查之前将情况通报给陆晓凯的金蓉。
他们的再次相会是在一只ktv包厢中。当然,这之前陆晓凯对金蓉已有了一定的了解。
“非常高兴接到740810女士的邀请。”
“尽管口齿不清,但我非常高兴,请坐。”陆晓凯刚在沙发上坐定,金蓉便在看了看他的脸腮后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腮帮胡子。
陆晓凯点燃烟,然后重重地将打火机“啪”地扣在烟盒上。“这是导演选配角的固定程序?”
“感觉不错。三亚之行很有效,春风得意。”金蓉笑着。
“什么意思?”苏国庆上午正式通知,下午与陆晓凯一同到市委组织部,现在命令还没拿到,难道她知道什么?消息灵通人士?陆晓凯心里嘀咕。
“什么意思?脸像与形象不符。”
“一般情况下,我睡觉前刮胡子。”
“这么说来,昨晚一定熬了通宵。真扎人。”金蓉故意搓搓手。
“不算什么。”陆晓凯摸了摸,是够扎的。
“祝贺你。”金蓉倒了两杯酒。“重要的是别人知道你是谁。”
“你不像赶潮儿,更不像,”
“如果有条件,我努力实施。这有什么不对?”
“我是说天气还没有热到那个程度,当心,会着凉的。”
“凯哥,真死相。”
“我不相信。”
“凯哥,请我跳舞。”
“舞会上被邀请跳第一支舞的女孩,也许不是最漂亮的女孩。”
“因为男人都怕被拒绝,尽管我很美,但我不在乎。凯哥,我喜欢你邀请。”
陆晓凯站起来面对金蓉略微弯腰。“真像。”
“像什么?”
“王丹凤。嘴角、眼睛,甚至微笑。”
“还有什么?”
“阿蓉,我不想吹捧你。”
“你没必要。王丹凤是谁?”
“算了。”
“是你朋友?”
“你说呢,”
“她一定是位漂亮女人。凯哥,她几岁结婚?有孩子吗?是你的朋友那一定很漂亮,凯哥,我说得对不对?”
“当然,这一点我有自信。”
“凯哥,才发现我漂亮?”
“不,三亚的海滩上,”
“不喜欢我的打扮?”
“自然的笑脸、过时的服装。请问,配角能继续吗?”
“请吧,凯哥。”
“像三十年代的舞女。”
“目的达到了。这玩意是我借的。我肯定你不喜欢。”
“你家人不管管?”
“初中以后就没人管我。”
“你父亲在哪工作?干什么的?”
“退了。原来在市里。”
“市里?干什么工作?”
“猜猜看。”
“管工业?”
金蓉摇摇头。
“搞农业?”
金蓉摇摇头。
“那么,抓经济工作?”
金蓉摇摇头。
“也管文教卫生?”这次陆晓凯自豪地说。
金蓉还是摇头,她已经快憋不住要笑出声了。
“那是干什么的!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搞党群工作的,这次肯定猜对了。是吗?”
“算了,别猜了。”金蓉大笑。“他管工业,搞农业,又抓经济,真的管文教卫生,后来也搞党群工作。说了半天,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凯哥,你喜欢我穿什么?”
“高材生,职业女性,着装应该表明身份。”
“别说了。一个当警察的破愿望都没能实现。”
“公安局,”
“什么公安局,一个破警校的教书匠。”
“教书好,我就是教书出身。”
“可我要持枪,要擒匪,我要骑高大的白马在街头巡逻。”
“对女孩而言太危险,而且,擒拿格斗要有过硬的功底,要吃大苦。我估计,娇气的姑娘吃不了这样的苦。”
“在警校的讲台上我是教员,我授法律课,我严肃认真;烈日下、操场上,我是学员,摸爬滚打我一丝不苟。凯哥,你也太小看人了。”金蓉双手捧住陆晓凯的脸庞,“感觉一下,副区长先生,粗糙吗,训练的结果。”
陆晓凯大笑。“我想起来了,不是衣服的问题,是你黑黑的手臂。真的摸爬滚打?阿蓉,也许你吃得了苦,能当公安,但我告诉你,黑呼呼的女人,特别是黑呼呼而且手掌粗糙的女人肯定不讨人喜欢。”
“凯哥,我也告诉你,没人爱绝对不行,但同时被几个人爱一定要出问题。我不在乎。如果男人因为我的手臂而放弃努力的话,那他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我发誓我一定会发给他一个至高无上的蠢材奖杯;而且这种放弃努力的行为无疑又是我最高兴的,这不仅省却我不少口舌,而且还掩饰我豪不犹豫的蹬踏痕迹。”
“怪怪,小姑娘,为你的豪言,我敬你一杯。”
“谢谢。凯哥,看得出来你对女人的肤色很在意。但愿警校教员是我姑娘时代的一个句号。”
“为什么学政法?”
“不愿演戏。凯哥,这么说,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是法官、检察官,还可以是纪检监察员,可我想当警官。”
“我相信。是不是有打算了?”
“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已。管它呢,教一天算一天。我天天笑自己,好不容易从一所学校的大门逃出来,却偏偏又一头奔另一所学校的大门而去。无休止地重演、循环。真累人。”金蓉说完拿出化妆盒。“凯哥,谁都不愿看见你的朋友像舞女,这会玷污你的形象,也会玷污你朋友王丹凤的形象,我应该独自一人回去,因为别人也不愿看到区领导与浓妆妖艳的女人在一起。”
“既然如此,我再请你跳一个,你点只曲子。”
“随意。”
“《友谊地久天长》。”
他们的第三次相会是在一幢宁静的小院中。在海西,这幢古老幽深的小院表明身份、地位或者是资格。
“凯哥,谢谢你如约而至。”显然,金蓉非常高兴。
“有什么喝的,茶、香槟、咖啡?”
“怪怪,凯哥,一家伙提那么多。好在我有准备。”
“金蓉,你应该履行诺言,什么好消息,请先告诉我。”
“我又一次成功地从一所学校中逃脱了,难道不应该庆贺吗?”
“应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愿这是好事。”
“你认为这不是好事?”
“有人这么认为。实话实说,我母亲就这么认为,她希望我终身为教。”
“凯哥,你有一位好母亲。也许你应该听她的话。那么,你也有逃出学校的感觉吗?”
“没有。但我相信,不离开学校就没有我们的相聚。”
“凯哥,来一口,不知我准备的啤酒与贝格勃劳凯勒啤酒馆的有何不同。”
“金蓉女士。”陆晓凯大笑。“我也有个好消失,最近国安局正在物色一位年轻女郎,不知你是否有意?阿蓉,为什么我的行踪总在你的视线之中。”
“怎么样?”金蓉指着啤酒一脸得意。
“什么?噢,也许是用阿尔卑斯的雪水酿制的,不错。”陆晓凯掏出一只盒子。“阿蓉,慕尼黑带来的,送你的。”
“对我有意?承认吧,你喜欢我,快说,我在等呢。”
“金蓉女士,除此之外就不能送礼物!”
“这说明你没被德国姑娘迷得如痴如醉,至少神志清楚。谢谢你的德国礼物。”
“打开看看。瑞士手表。”
金蓉将礼盒往茶几上一推。“真好笑,海西没有!”
“不,这是真正的瑞士女表。货真价实。”
“我以为是德国特产。”
“德国特产是严谨和奔驰。”
“还有音乐家瓦格纳和红肠。凯哥,我们能不能坦诚些。”
“当然。配角不可能抗拒自编自导自演的主角的命令,我必须适应环境。阿蓉,我知道这几年电力紧张,但是照明用电还是可以保证的。”屋内的光线叫陆晓凯受不了。
“桌上有蜡烛。”金蓉坐在沙发上指了指蜡烛,得意地笑着。
陆晓凯这才发现,茶几上一排蜡烛朦胧可见。也许他觉得自己愣,反正他大笑起来。“对不起,我忘了,点烟、点蜡烛属于配角的工作,阿蓉,我是不是惨了点。”
就着烛光,俩人喝着啤酒。
“这房子,就,就你一人?”
“凯哥,这就看你的了。”
“这并不幽默。也许,这是你特有的说话方式。”
“我知道你不喜欢,不,你拒绝是因为你怯懦,不不,是文化,不,也不是,是思想,你思想作祟,对,是思想。死相!”
“有时,我不得不如此。”
“那么,凯哥,想听我写的曲子吗?”依旧狡洁的笑脸。
“什么?”陆晓凯没反应过来。
“三亚的酒吧、过时的舞女装,还有在德国买的货真价实的瑞士女表,难道不是三个关键词吗?”
“对不起,年轻的一代,没想到你多才多艺,本人愿洗耳恭听。曲子叫什么名字?”陆晓凯不懂音乐。
“《德国礼物》。请跟我来。”金蓉自然地挽着陆晓凯进了琴房。
烛光摇曳中,黑色钢琴上卧着的一支红玫瑰十分耀眼。是的,玫瑰、美酒、烛光,跳动的琴键、迷漫的思绪充斥一切。
一曲《土耳其进行曲》让陆晓凯有感而发。“阿蓉,我仿佛置身德国。为金蓉女士干杯。”
“不,为音乐干杯。凯哥,为你特殊的身份干杯。”
“当然,我是特殊的听众。再来一曲?这回我相信我能听出点意思来。”陆晓凯虔诚地站在金蓉身后。
金蓉轻仰靠在陆晓凯身上,微抚他的脸腮,双手紧扣在他坚实的脊背上,她感悟他的心跳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心跳传递给一个令自己欣赏、分心的男人。
是爱情?是情爱?陆晓凯说不清,也许处在风口浪尖的人们谁也说不清。烛光中,洁白的短裙、匀称的双腿、微突的胸部和起伏的喘息若隐若现;烛光中,一丝黑发掠过陆晓凯的脸庞,他情不自禁抚过她光滑的双臂,他的灵魂在她圣洁的思绪中荡漾、回旋、穿梭;烛光中,她微微抬头,嘴唇嚅动着,平凡而充满气质,眼神仰望着,宁静却又不乏激励;烛光中,他觉得这一刻无比新奇、无比轻盈;烛光中,陆晓凯对自己说------那一年的冬季我做了一件错事,我对不起一位勇敢的女士,但愿今年夏季我不要再做一件坏事,我不能对不起另一位幼稚的女士。
此时,陆晓凯从容地按灭蜡烛。“你的执着能战胜一切邪恶,你的豪情能激发万种风情,你的坦诚能降伏君子的人格,可我不是君子,我仅存一丝人格,我是个风光的流氓、荣耀的无赖,我的所有豪迈、一切激情,在你看来仅仅是简单的重复、徒劳的铺垫、低俗的蹂躏,我可以毫无顾忌地鞭刺你的**,禁锢你的思想,可我却永远不可能接近你的灵魂。”
“什么,为什么?”
“为了短暂的音符。”
“虽然精辟,但我不改初衷,我,”
“既然如此,命运便不容我在这幢小院中逗留!”
几天后,陆晓凯接到金蓉的一首打油诗。
隔山隔行三亚行,天涯海角定识君。
君遇迥境得故缘,阿蓉犹生红豆情。
天真烂漫玉无瑕,意犹未尽再相聚。
无奈苍天未开眼,更有人间已存情。
得失相衡自有律,佛虑绫楼不华丽。
天生任性亦无羁,清规戒律烙心明。
天高路远险万丛,高僧取经凡人羡。
惟有耐心苦攀登,灵芝月光任君采。
“大海兄弟,快来钓呀,鱼儿又开口了。”
陆晓凯搓了搓双眼,他看见李秋平双手握着弯曲的钓竿。
“大海兄弟,帮帮我,快呀,肯定是条大鱼,快,快过来。”
陆晓凯坐在树下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经过一阵激烈的周旋,李秋平终于孤军作战钓了一条足有三四斤的大草鱼。“怎么样,大海,这是我努力的结果。”草帽掀飞了,汗水将她的花格衬衫紧紧地吸在背上,她异常欣喜。“大海兄弟,这可是我第一次钓起的一条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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