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周余氏,你有何话要说?”
知县高坐在堂上一览无余,阿瑶能看到周余氏的动静,自然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民妇绝无此心,这个小丫头一派胡言,眼看头七都要到了,真相既无,亡夫九泉之下不得瞑目,如今遭人诬陷是想分家产,民妇冤呀!”周余氏悲痛欲绝,掏出手帕低头擦拭。
周余氏身后三个男子在她说完,神色不一,暗自撇嘴的,有点头赞同,还有谎言被戳穿的慌乱紧张。
“大人,先父中毒身亡的真相与家产划分是两码事,这个丫头胡言乱语,扰乱公堂理应重罚。”那慌张的男子忽然说道,当即给知县行大礼,伏在地面久久不起。
阿瑶一直注视周家说话的人,周余氏的悲恸不像作伪,而这个神色跟另外两兄弟明显不同,行叩头大礼的人是周余氏的长子,他急急忙忙把中毒真相和家产区分开,又诬陷她扰乱公堂提出重罚。周姓富商一死,继承周家的如无意外就是这个人,理论他不应该这么心急……还是她的话触到他的痛脚?
会是凶手跟他说的吗?
周余氏长子:“再说,哪有徒弟不愿意师父早日脱离牢笼,让她一直留在大牢里,小小年纪心肠就如此恶毒自私!”
“我何曾不想让师父回家,留在牢里多一天,多受一天的罪,可是真让你们所愿,死者在你们心里是‘入土为安’,而我师父进过南浔大牢的事就会在百姓眼中成为板上钉钉的污点!如何摧毁一个人的意志甚至生命?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生者之冤不得清白,亡者之冤不得解脱,两家的梁子就从你们的如愿开始结下,一辈复一辈,直至覆灭。”
阿瑶张口反驳,睨眼向周余氏长子终于流露出怨恨。
怨恨的情绪愈发浓烈,关押在心底的负能量猛兽冲撞囚笼,凝聚成眼中刀,阿瑶不能想象这个戴糊涂帽,喝随波逐流酒的知县万一听从周家人的话,她那有寒梅风骨,牡丹国色的师父会怎样。
“这……这里是公堂!我警告你……你……”周余氏长子感觉有冰冷的凉气从尾脊骨往上嗖,被阿瑶的眼神骇得说话结结巴巴,你个半天没有下文。
知县一双眼睛在周家人和阿瑶之间来回扫,这两家矛盾初起,可是丫头说的不无道理,周家在南浔置办不少产业,匆匆结案,万一他们因为分家产再把旧事重提,闹到知府那儿,本官的考核岂不是要出乱子?
“肃静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本案尚在调查当中,家属少安毋躁,五天后,本官一定还你们一个真相。”
知县退堂,周家人狠狠瞪阿瑶一眼,扶着周余氏离开。
阿瑶站起来揉揉自己的膝盖,龇牙咧嘴。由始至终这个糊涂知县都没有传召过望月,不听辩解,只说还家属一个公道,在牢的只有望月,怎么还公道?还不是屈打成招!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望月师父等不了五天!
出了衙门,阿瑶掏出食单和漏斗图,直奔香色阁。
南浔大牢。
光线不好,大夫望闻问切缺少望,只能细细问询仔细听脉,燕窝关切:“大夫,请问我家姑娘怎样了?”
“郁结在心,切记不可过多激动,望月姑娘已经有头痛,难以入眠的症状,得按时服药,排解情绪方能缓解。老朽回去开方子,燕窝姑娘记得来百草堂领药。”
望月靠着栏杆没有说话。
看过病,燕窝催着望月喝下姜水,见她吃了少许鸡肉丸子和咸骨粥,只多夹几块蚝油煨茭笋,这食量真叫人担忧。
探望的时间结束,燕窝准备的话说不完,她不清楚望月有没有听进去,不断回头喊道:“姑娘,你不顾你身体,也要想想曲公子!”
那双黯淡的眼睛好像劲风吹散闭月乌云,月华星辉重回天幕,熠熠生辉。
……
城东城西都扑了个空,阿瑶辗转来到秦宅门前。
门房见是个小女孩敲门,以为是幼童顽劣,捣蛋到家门口,就要驱赶。
“我是来找秦夫人的!”阿瑶喊道,“秦夫人,秦夫人!”
“你这小孩!”
门房伸手去抓,阿瑶使出左右横跳等各种闪避绝技,不忘高声喊秦夫人。
“外面何人喧哗?”
花园走来一人,阿瑶连忙跳开,门房怒视她,恭敬地喊老爷。没想到没喊成秦夫人,把这家的男主人给招来了,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硬着头皮上吧。
阿瑶压了压自己的衣襟皱褶,说出自己的来意:“您好,我叫瑶柱,前几天我师父望月到贵府做宴被卷入命案,实在是救师心切,因此冒昧拜访,想请教秦夫人一些事。”
男人挑眉,“就你?你还没这个资格,关门。”
门嘭的一下在阿瑶眼前关上,什么答案都没得出来。
“可恶!”阿瑶狠狠地跺地,眼眶不由自主红了起来,周姓富商已死,知府那里闭门谢客,想知道宴席上另外那两人的身份,只能通过秦家。
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
阿瑶捏着衣角在秦宅附近徘徊。
“糖人咧~团团转,转出金元宝送糖人咧~”小贩挑着担,声音由远及近,阿瑶定睛一看,巧了,这位大哥可不是那个在周家富商家卖木兰花卖水果的人嘛,灵光闪现,她快步迎上去:“大哥,你也在这啊。”
“小姑娘你怎么跑到这片来玩了?”小贩明显也认出阿瑶。
“是啊,大哥,我想托你件事希望你帮忙……”阿瑶掏出几钱银子作为定金,让小贩代为向秦宅里的丫鬟小厮打听那天赴宴的人的叫什么,如果能打听到是做什么最好。周姓富商是南浔的新贵,知府是南浔的权力者,这个小宴上的其他两位身份理应不差,只要能知道姓氏称呼,配合食单上列注的喜好禁忌,排查起来不难。
路过裴家别院,墙内枝头淡黄一簇簇,槐花开了,还有小肥啾在小花绿叶间蹦来跳去。
阿瑶心情稍微变好,她想找摇翠生香,可不是现在。裴朔从军去,她就算找裴家别院的人求助又能怎样呢,帮不了的。她深深看了一眼,大步往前,裴家别院渐渐被她抛在身后。
好心情没能持续太久,她又一次扑了个空,周秉书的家人抱歉地对她说,周秉书已经离开奔赴京城科举。
阿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时近黄昏,万家灯火。
大街小巷的吆喝声,稚儿打闹声,百姓欢声笑语,阿瑶拖着沉重的腿和满身寂寥与他们背向缓行。
带着希望奔波,希望在一次又一次中覆灭。
距离案件宣判,还剩4天。
“小姑娘,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小贩喊住了阿瑶。
“真的?!”
那天席上共五人,秦夫人、周姓富商、知县、高掌柜以及曹当家。
曹当家是盐商,吃完宴席的第二天就离开南浔继续北上;而高掌柜,恰好她认识,那位天天做“水牌搬运工”的高家酒楼的高掌柜,此人还是管南浔大牢的高狱长的亲戚。
这世界真的小!
阿瑶暗骂,转道前往高家酒楼。
高掌柜一直看着阿瑶笑得不怀好意,笑得阿瑶头皮发麻,她握着的杯子暗自使力,要是这油腻腻的老男人敢伸出他的爪子,这杯子就冲他大饼脸上亲密招呼!
“世事难料,甜糕店的瑶柱小老板有朝一日也求到我头上。”高掌柜笑够,刺了刺阿瑶。“如果瑶柱小老板愿意五十两银子把甜糕店转让给我,那我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阿瑶冷冷地看着高掌柜:“上一个要先钱后心想事成的人,他从我手上拿到一百两然后翻脸,事后他呕出了五百两银子。高掌柜,人在做天在看的啊。”
“但是你已经走投无路了不是吗。”高掌柜不以为意,“知府大人,你高攀不上;曹当家,不在南浔;秦夫人……估计你已经找过,死人又不会讲话,瑶柱小老板,眼下除了我这个知情人,你还能找谁呢?”
“……”
“当然我用五十两银子接手甜糕店确实有些过分,这样,我加到一百两银子如何?只要瑶柱姑娘再给我高家酒楼做十年厨子就好了,那我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高掌柜还在那滔滔不绝。
阿瑶被他的异想天开气笑了:“朋友,你听过孟谦修吗?”
“谁?”
“孟公子说了,他能把我师父救出来,只要负责他一日三餐便可。与其用五十两贱卖甜糕店,或者一百两贱卖甜糕店和我,那还不如给孟谦修做饭,人孟公子青年才俊,比某些油腻的中老年人性价比高太多了,别说甜糕店,醉仙楼都能给他,小女告辞!”
阿瑶冷笑,都是一路货色。
两人不欢而散。
“孟谦修?我管他算个屁!知府不出面,望月绝对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他凭什么救?不行,甜糕店是我的,醉仙楼……我也想要!敢跟我抢?”高掌柜气昏头,暴跳如雷,当即找来闲汉去找人,套他麻袋揍一顿,冷静过后又派人查查他的底。
……
抖落一身月光,檐下一盏暖灯。
阿瑶踏入家门就看到廊檐下的燕窝,一个在前头牵,一个在后头跟着走。
院里的大树似乎无精打采,小水池里的荷花和池畔的木槿花到了时节都没开花,缺了望月,没了主心骨,整个家没了生气一样。
如果……能从高掌柜那儿换来能救望月的有效信息,甜糕店贱卖也值得,阿瑶暗自下定决心。
此时,南浔县外的十里驿站客房内,两个来自五岭之东的福海的青年,一个豪迈睡姿状,呼呼大睡,另一个手枕着头,想到开心的事,嘴角微微翘起,望月,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