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换人审案,那开堂时间就必须延迟,因为主审大人务必得先了解案情经过,所有证据也好,线索也好,包括人证,都要先在他面前过一遍。
从前堂下来后,宋县令就很不安,他跟在庄检察吏身边,全程伏低做小,前倨后恭。
庄检察吏之前还对这把西进县这种码头县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宋县令刮目相看,现在却看他不怎么顺眼。
庄检察吏其身正直,否则也不会被提进巡按府,他最见不得这些弄虚作假,欺上瞒下的,到了后堂,早已接到消息的师爷战战兢兢的把蒋氏案件的所有文书摆到席案上。
接着,庄检察吏就开始审阅,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
等到把所有细节看完了,他喝了一口茶,板着脸,抬起头来。
宋县令和师爷瑟瑟发抖,两人一直站在旁边,大气都没敢出一下。
“这里头,并没有有关万氏的信息。”
蒋氏的案情已经很明确了,她和李宽狼狈为奸,奸夫淫妇,在短至数月的时间里,残忍至极的杀害了高槐、孙箭、孙桐三人,毫无疑问,光是这三条人命,已足够定他们死罪。
但这整摞的文书中,万氏的名字却从未出现,若非庄检察吏早知有这么个人,怕是看光所有文书,也不会发现这些微的不正常。
万氏在蒋氏的案件中并未扮演任何角色,可她是孙桐的夫人,作为死者的发妻,孙桐的亲属栏上,甚至都没她的名字。
宋县令咽了咽唾沫,脸色非常难看:“大,大人,万氏、万氏当真什么都没做过,她奉公守法,规规矩矩,蒋氏那些说辞全是杜撰出来的,万氏怎会杀人,她好好的……”
“宋县令!”庄检察吏大喝一声,佛爷似的笑脸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只有尖锐苛刻的严厉:“你这乌纱帽,是不想要了?”
宋县令“扑通”一声,猛地跪下:“大人,大人明鉴啊,下官句句属实,实在不敢欺瞒啊……”
庄检察吏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起身:“那本官就亲自去问问蒋氏,看她又是个什么说法。”
“大人,大人……”宋县令在后面叫他,可走远的圆胖男人已经一去不回头了。
待庄检察吏走远了,宋县令好歹从地上站起来,他拍拍胸口,后怕似的道:“简直要命啊。”
师爷推了他一下:“都这步田地了,没有后路了,您赶紧跟上吧。”
宋县令一脸汗的抹了抹脸,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嘴里抱怨着,但人还是跟上了。
西进县只是个小县城,县令的权限也非常有限,柳蔚想扳倒万氏,但是她不想连累宋县令,所以演戏,是必须的。
他们这是在唱双簧,在宋县令的立场,他是怎么都要包庇万氏的,因为他不敢得罪上级,便只能用拙劣的方式尽量护万氏安全,他抹掉了万氏在蒋氏案件中的所有出场,自以为是的替她保驾护航,可就因为护得太明显,才会让经验丰富的检察吏大人一眼看出了问题。
宋县令的戏要做全套,而他所扮演出来的“心虚”“惶恐”“官官相护”,也是促发庄检察吏更加怀疑万氏的催化剂,只有加深了这个怀疑,后面的剧情才能展开。
当然,这些剧情都是柳蔚设计的,后面,她也会出场。
她的出场很快,就在庄检察吏不顾宋县令阻止,执意到了大牢后,他们在牢中相遇了。
看到她的第一刻,宋县令表情便非常惊慌,他一开始还在劝庄检察吏回去,拼命的想把失控的情况兜回去,但见到柳蔚,他突然卡壳了,然后一句话都不再说,沉默的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庄检察吏当然发现了他的不妥,他停了下来,环视四周。
很快,他在脏污混乱,臭气熏天的大牢里,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
“那是谁?”他问道。
宋县令惊了一下,眼珠乱转,结结巴巴的道:“没,没有,没有谁……”
庄检察吏皱眉,直接扬声唤道:“那边那个,过来。”
这叫喊声有点突兀,正在缠着狱卒说话的柳蔚愣了下,还没意识到那是在叫自己,但等她回头,看到宋县令竟然在时,她急忙过来,面上带着愤怒,开口就质问:“狱卒说张麻子的尸体被带走了?为什么会这样?”
宋县令额上冷汗都出来了,他看看检察吏,又看看柳蔚,最后强作镇定的道:“大,大胆,本官的决策,由得你一个小小仵作质疑?”
柳蔚皱起眉:“您明知道孙君的死是……”
“闭嘴!”不等柳蔚说完,宋县令慌乱的打断,眼角瞥着检察吏大人,鼓着勇气道:“县衙大牢也是你想来就来,想进就进的?还不滚出去!”
柳蔚很不悦,面上沉得仿佛能滴出墨。
一番一来一往,庄检察吏就是个傻子也开窍了,何况他还不是傻子,他一抬手,打断宋县令的话,看向柳蔚:“你是谁?”
柳蔚瞧他一身官服,到底压了压火气,躬身道:“小民姓柳,乃是月前碎尸案的审案仵作。”
“仵作?”庄检察吏蹙了蹙眉,又问:“你方才说的张麻子,是何人?”
柳蔚怨恨的瞪了宋县令一眼,才道:“孙桐案件发生后,过了两日,本案嫌犯蒋氏的儿子孙君,因火灾意外死亡,小民赶赴现场后,发现火灾并非意外,乃是人为所致,而纵火人张麻子夫妇,有很大嫌疑,可张麻子夫妇被关押大牢后,不到两个时辰,双双死亡,小民又发现,他夫妇二人的死因,都是由老鼠药造成,小民怀疑案件背后还有原因,而经过多日查访,昨晚小民终于找到决定性证据,可昨晚小民来找宋县令,宋县令却闭门不见,今日一进大牢,更听说……”
“张麻子的尸体没了。”庄检察吏替她把后面的话说完,然后冷着脸看向宋县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县令都快吓死了,他再次扑通一下跪到地上,连连赔罪:“下官该死,下官该死,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庄检察吏大发神威:“事情究竟如何,你给本官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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