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小园嘴巴张大。公孙胜聚义厅第四把交椅,副军师,梁山第一神棍
武松也是一惊,朝那道人多打量了两眼。
朱贵是梁山上老人了,见了道人,眼睛一亮,立刻堆下笑来,亲亲热热地上前拱手行礼:“道长,你可回来啦,大伙可想死你了”
潘小园已经完全石化在当处。自己这个小院子何时变成了风水宝地,一夜之间,来客恁多。
公孙胜微笑,这才把手从鲁智深胳膊上拿下来,朝朱贵一个稽首。
而鲁智深的黑色的直裰袖子上,赫然出现一个手掌形状的洞,露出里面满是汗毛的虬结肌肉来。
一片手掌形状的麻布在空中焦糊蜷缩,化成一片黑蝴蝶,飞舞转圈,冉冉落到地上。
公孙胜这才转向鲁智深,微笑着,一副商量的口气:“鲁师父,看在同为梁山兄弟的份上,且先息怒住手,听贫道一言”
鲁智深盯着公孙胜,第二声“杂”刚出口,下一个“毛”字就忘了说出来,看看自己的破袖子,看看公孙胜,张着大嘴合不上。
眼前这妖道的武功,怕是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粗胳膊上居然真有些火辣辣的痛。本来不觉得怎样,眼下心里面发慌,愈发觉得痛到骨髓里去了。鲁智深皱皱眉,忍不住好奇问道:“你使的这是什么功夫”
公孙胜神秘莫测地微笑道:“微末本事,不值一提。”
鲁智深不信,叫道:“你骗人”
武松和岳飞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同一个意思:不管怎样,这人远离为妙。
两人十分默契地同时退了一步。武松顺手把潘小园拉到他后面。
不知哪里的公鸡冷不丁啼了一声。空气中丝丝凉凉的,月落远山,黎明前的黑暗,忽然将院子里所有人罩住了。
只看见几双晶晶亮亮的眼,昏暗中骨碌碌的转。其中那双威风凛凛的点漆大眼,毫无疑问是武松;瞪得铜铃般、迷茫不清的水牛眼,属于鲁智深;微微眯着、带着嘲意的,是身陷重围的史文恭;稚嫩而不失稳重的一双丹凤眼,飞快地看了看周遭形势,然后无能为力地微微垂下去,是岳飞;岳飞身边,那双不知所措的水汪汪杏子眼,属于无辜路人小潘姐姐。
而那双被碎发遮住,浑浊得近乎无光,却又如无锋之剑般犀利的一双瞳仁,来自刚刚到场的公孙胜。公孙胜见四周黑暗,朝一院子的人友好地笑笑,墙角随手捡了根木棍,手心笼住一端,慢慢转圈摩挲。片刻之后,火光从他手指缝里溢出来。
放开手,木棍已经变成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给昏暗的小院子里带来无限光明。
一群小喽啰全惊呆了,敬畏得张口无言。史文恭趁机从包围圈里挣出了半个脑袋,目光犀利,左右看看。
武松见状,小心横切过公孙胜的气场,走到史文恭身后,刀尖轻轻点着他后背。
看似没什么动作,史文恭本人只觉得一阵钝痛,咬牙骂了一声,不动弹了。
公孙胜不理会旁人,微微笑着,转过身,叫道:“晁盖大哥,怎么不进来”
院门呀的一声又开了,两扇门板无辜地晃了两晃。晁盖带着一双神威之目,一阵风似的大踏步走进。
后面跟着的几个小弟,见院子里已经人满为患,十分自觉地候在外面,免不得窃窃私语。
晁盖与公孙胜是多年的老兄弟,当初一起劫生辰纲,那入口见效的蒙汗药就是道长搞出来的,因此对他的神奇秘法已经司空见惯。越过公孙胜,顺手拿过他手中的火把,左右一照,发现一个不认识的。
“这位小兄弟是”
岳飞躬身拜揖,“是来替陕西周老先生送口信的。”
他已在东京入选武试,眼下是直龙图阁手下一名修武郎左侍,虽是普通一兵,到底是白道身份。这次送信,纯属私人事务,还是请了假的。眼下梁山老大莅临,当着这么多耳目,没明说自己的师承来历。
晁盖便当他是个寻常小虾米,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岳飞虽然在江湖上久闻晁盖大名,但碍着身份不同,也十分自觉地没和这位黑道老大多攀关系。
院子里其余人,他也不太认得。这时候潘小园还算冷静,低声跟他粗略做了个介绍,每个人的名头来历。万一之后有什么不可预测的状况,好让他认清敌我,见机行事。
但除此之外,她觉得自己完全帮不上忙。这才想起来,还没谢谢岳飞方才的救护之恩,但眼下看来也用不着了。
岳飞也是初次掺和如此复杂的大场面,心里头有点虚,求助的目光朝武松看过去。
武松却在全神贯注监视着史文恭。知道这人眼下大约是全院子里的最强战力,纵然让他暂时制住,也不能有丝毫掉以轻心。
晁盖的目光也随即转到史文恭身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探寻的神情。
公孙胜帮衬老大哥,又从墙角顺了根柴火,徒手点燃了第二支火把,将史文恭的脸照亮了一半。
院子里的小喽啰已经七嘴八舌地将方才的种种变故向老大说知,晁盖脸色慢慢黑了。
“原来还惊动了周老先生。史兄,你的面子够大啊。”
史文恭除了方才对公孙胜的所作所为表示了片刻的惊叹,此时已经回复了骄傲闲适的神色,纵然纵然身陷重重包围,被一群小喽啰压制得颇为狼狈,也没忘了他那招牌性的好整以暇的贱笑。
“晁寨主稍安勿躁,这里似乎有不小误会,大家都以为史某对梁山心怀恶意呢。某的所作所为光明磊落,寨主只要问这位娘子”
冷不丁被点到名,潘小园吓一跳,飞快掂量一下,决定从岳飞背后出来,跟晁盖低调见礼,又朝史文恭瞟了一眼,看到他眼中无奈而打趣的笑意。
再看看晁盖,方才史文恭说的那些惊世骇俗的话什么陈桥兵变,什么龌龊逼宫,什么柴氏才是天下正统一一涌上心头,却忽然有些犹豫。
她拿不准,这些东西,究竟要不要对晁盖全盘托出。
柴进在山寨里的位置不尴不尬,一副富贵相,满山的土匪中鹤立鸡群,那些赤贫出身的好汉们从来和他不亲。
况且,柴进和宋江私交甚笃,可没听说他跟晁盖又什么过命的交情。虽然说晁盖结纳天下好汉,胸襟自然宽广,但如此兹事体大,连史文恭都知道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随便吐露,何况她
晁盖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却将她那眼神会错了意,理解成了满腹的倾诉欲。朝她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你今天中午来找我,再跟我细说。”
大清早的惊动老大哥,大伙都有点懵。武松问道:“宋江哥哥呢”
宋大哥素有智计,情商又高,多少不可开交的乱子都能给他摆平,无异于晁盖的头号得力助手。平日里两位大哥一般都一起行动。史文恭这边这么大动静,晁盖没理由不叫上他。
晁盖听得“宋江”二字,目光忽然转得冷冽,朝史文恭重重看了一眼,牙缝里咬出一句话:“宋贤弟昨晚下半夜遭人行刺,现在正伤着呢”
什么潘小园心里猛地一声警钟,跟武松对望一眼,再看满屋子的人,除了公孙胜,一下子哗然变色,个个惊得咋舌不下。
史文恭也大吃一惊,叫道:“什么”
不由自主挣了一挣。武松刀尖不客气地完就走。”
对晁盖躬身一揖,又朝着武松,朗声道:“武大哥,周老先生托我给你带的第二句话:多谢你将那东西好生保管。他老人家身体不好,无法亲自登门来谢。这东西干系太大,请你不要擅自做主与人。眼下他老人家正在闭关调养,如果方便,三个月后,请你去找他一会。”
这话说得清澈疏朗,私人间的口吻,公开透明说出来,无异于告诉所有人,武松办事他放心,这密信还轮不到别人来处置。
武松一面监视着史文恭的一举一动,一面咬牙点点头。
但凡周老先生的武功还剩那么一成两成,没理由不要求把那密信取回;眼下他把这东西正式、彻底的交到武松手里,只能说明,老先生已完全无力保护它了。三个月后的那个会面,想必将会是一次彻底的交接。
至于岳飞,虽然拜了周侗为师,却没缘分学他太多功夫,比起武松还差得远,并非理想的托管人选。
岳飞说毕,远远的退到角落里,摆明了不再掺和黑道事务,找空儿就告辞。
可惜晁盖没空理他。老大哥对周老先生这第二个口信有些意外,但也没异议。
“史兄,你可听清楚了。既然周老先生都如此吩咐,那梁山更不会将那信送给你们曾头市”
史文恭脸上泛起一阵微微的红,不顾武松顶在他背后的刀鞘,一欠身,叫道:“晁寨主此言差矣机会千载难逢,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事瞻前顾后,有顾虑是自然的。你们梁山难道也要如此短视替天行道的大旗竖在门口,难道是个摆设你难道没想过,将这烂到家的朝廷官府拔了根,闯出一片太平盛世如果你没想过,那就是史某错看了梁山晁天王这个人”
话里话外明褒实贬,一句句的将晁盖的火拱起来,终于引出一声怒喝:“住口”
倘若宋江在旁边,还能花言巧语的中和一下老大哥的情绪。可眼下院子里只有同样直来直去的武松,一句“他在激你,大哥犯不上跟他置气”根本无济于事。
公孙胜见状,双眉一轩,笑道:“史施主,你也看到了,我家寨主不喜欢受人指使。若你们真心想要合作,何不把你们手里的线索送到梁山,大伙照样精诚竭力,岂不美哉否则”
史文恭冷笑:“否则怎样”
公孙胜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随即回复了和煦的神棍状,摇头晃脑地笑道:“否则,不太妙啊不太妙”
“谁不太妙
公孙胜弯腰,举重若轻地拾起史文恭丢在地上的佩剑,慢慢拔出鞘来,从剑柄到剑尖,手指拂了一拂,接着刷的一声,凭空轻轻一挥,那剑尖竟甩出几滴血来,溅到旁边小喽啰的身上,一阵惊呼。
公孙胜凛然道:“否则便是逆天行事,你也看到方才的卦象了,是你们曾头市即将不妙。”
说完,手指叩上剑身,轻轻一弹,利刃断成两截,叮当一响,上半截落在地上,火光中闪了闪,暗淡下去了。
史文恭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公孙胜,不再说话,好像生怕让他攫取到脑海中所思所想。
公孙胜轻描淡写地将断剑和剑鞘丢到一旁,唇角一勾,依旧是谆谆善诱的微笑。
“所以,合作可以,但若有人想独吞果实,史施主,梁山上藏龙卧虎,可并非你所以为的那般无能啊。”
周围所有人也已经呆了。若非看着史文恭佩此剑上山,若非认得公孙胜是梁山老人,若非见了史文恭那副匪夷所思的神情,真要以为是这两人用什么假剑串通做戏,耍人玩了。
看向史文恭的眼神,也就全都带上了明晃晃的不信任。公孙胜说出“藏龙卧虎”四个字的时候,大伙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他本人。
只有鲁智深不以为意。方才他为躲公孙胜,方才一直在墙角呆着;密信长密信短的听得不耐烦,只是巴不得揍史文恭。眼下见说僵了,大师那怒气不输于晁盖,刷刷两下捋袖子,一面朝史文恭不怀好意地看,寻思着从哪儿先下手。
史文恭终于觉出棋逢对手,微微兴奋地喘息片刻,终于想出了合适的措辞,低声道:“公孙道长说什么话,史某正是看得上梁山人才济济,这才”
这话是顺着公孙胜的意思,可没想到捋了晁盖的虎须。老大哥当即愤然道:“我们梁山上的兄弟能耐,还轮不上你来给我称斤两我们梁山是要替天行道,可也不会跟你并肩作战”
蟹壳青的天空,色彩越来越淡,东方隐隐泛了白,混合着火光,将老大哥的侧脸照得熠熠发亮,一身正气,浑然天成。
“我梁山好汉个个坦坦荡荡,哪容得旁人牵着鼻子走我倒要亲自去看看,你们藏着掖着得那枚榫头,到底是个什么玄机兄弟们,咱们去曾头市走一遭,看看他们到底是何居心”
一呼百应,押着史文恭的小喽啰齐声应和。只有公孙胜面色闪烁,欲言又止。
鲁智深大叫:“就该狠狠的揍这些撮鸟寨主,洒家久不上阵,正好手痒”
一阵轰鸣叫好声中,拔出一个细细的尖儿,那声音微微颤抖,字字坚定。
“晁大哥三思,听奴家一言,曾头市不能去”
晁盖眉头微微一皱,转过身来,目光搜寻了好久,才发现那个躲在角落里的潘小娘子。这么多日子过去了,看起来武功并没有进步,还是一撅就折的身子板儿,声音也是中气不足,辨别了好一阵,才听出来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森然道:“为什么不能去”
武松并没有出声附和晁盖,但听到潘小园这么简单粗暴的一句劝谏,也是一惊,眼神看过来,半是关心,半是焦虑,意思很明显:你要说什么
潘小园睁大眼,什么公孙胜史文恭都给忘在了脑后,满脑子振聋发聩,都是晁盖方才喊出的“曾头市”三个字。
难道这个看似与原著渐行渐远的世界,不管掀出多少陌生的浪花,最终都会如同百川归海,结局如一难道真的有什么可怕的冥冥之力,推动着无数阴差阳错,该发生的事情一样不少
不管这里的曾头市是何方神圣,不管晁盖去了,结局如何,她潘小园的第一反应,绝对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原著里,晁盖就是死在攻打曾头市的战役中,凶手便是眼前这位史文恭。虽然眼下剧情已经大有不同,但“曾头市”这个黑洞陷阱,依旧有些不可言说的危险性。
晁盖在梁山上好好的当他的老大哥。难道现在,要眼睁睁的看他再冒一次险,再作一次死
她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冲口一句话,唱了几乎在场所有人的反调。
作者有话要说:
以下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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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看到武松惊愕询问的眼神,才猛地回过神来。自己这一句无礼僭越,最好得马上找出个合适的理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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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大哥三思,那曾头市又不曾惹到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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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文恭完全不在乎他被制服的事实,眯着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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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倒是个识道理的,知道我们曾头市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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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小园只想用目光杀了他,把那张贱嘴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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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晁盖被激得怒气更甚,拳头一晃,说道:“妇道人家胆子果然小我梁山好汉纵横山东,哪里去不得了还不曾惹,派这个江湖骗子来探我们底细、骗我们秘密,难道是把梁山当他们自己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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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一转头,“潘小娘子,这姓史的方才跟你说了什么花言巧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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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文恭目光终于跟她对上,嘴角勾起一抹孤零零的、近乎于报复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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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呼~这段剧情有点杂,可能有些烧脑,简略总结一下:现在院子里的人有:根据进场先后顺序小园、史文恭、岳飞、武松、朱贵及小喽啰、鲁智深、公孙胜、晁盖。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已知的情报有:史文恭所叙的密信内幕;史文恭叛师往事;周侗给武松带口信;宋江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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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如果还有不明白的,呼唤评论区大神吧o ̄ ̄o不过烧脑剧情马上就要过去了,加油~~<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