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龙江左岸、精奇里江右岸两江汇合处耸立着一处不大的城池。蒙古语称其为“哈喇泡”,当地人称其为海兰泡,意思是黑泡子。此地世居着赫哲、达斡尔等诸多东北少数民族。甚至还有一部分努尔哈赤统一东北时,因不肯归顺而逃入深山老林的女真部族,满洲人叫他们巴拉人。总之这是一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土地,当地的部族头人除了每年通过宁古塔将军向北京城里的大汗皇帝上缴贡品外,便不再过问外界的世事了。然而这些年原本安宁的黑龙江沿岸却被炮火给击碎了。先是从北方出现的罗刹恶鬼频频劫掠乡里。现在由从南方又来了一支打着龙旗的强悍军队。
这是一群同样拥有着锐利的火炮,和比罗刹鬼更为恐怖的火枪的军队。若不是这群人说着汉话,张得也是一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模样,当地的百姓还真以为罗刹鬼从南方打来了。之后这支军队在四处分发的告示也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大明帝国第十五野战师。黑龙江沿岸的部族不明白大明什么时候又回辽东了,也不知道大清国现在究竟怎样了。但面对荷枪实弹的明军,大多数部族还是选择了臣服。少数与满清关系密切的部族虽没有臣服,却也只是远远的观望明军,不敢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于是在八月的一个晴朗早晨,身为宁古塔总管笔帖式的萨布素,只能站在插有红底金龙旗的海兰泡城下,以一个使节的身份求见明军统帅。城头上守城的军官才刚进城门通报不久,可底下等待着的萨布素却觉得已经过了老长时间了。他胯下那匹雪青马,亦不时地低下头,啃咬主人的膝盖。这次的谈判关系着宁古塔部和巴尔达齐部的生死存亡。无论是和,是战,自己至少都要拖住汉人,好让巴海将军能有时间先解救雅克萨之围。巴尔达齐部很可能支持不了几天了。此刻心中虽很不是滋味,但马背上的萨布素依然挺直着腰杆、高昂着头颅。他不想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更不想让汉人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安和焦虑。
“是的,要镇定,只要拖住汉人三天就行了。”正当萨布素在一个劲的暗自给自己打气时,城门忽然开了。却见从城池里跑出了两队军容严整的士兵迅速分列在了城门两侧。阳光下泛着青光的刺刀与士兵笔挺的军姿都让萨布素吃惊不小。那种肃杀的气势和精良的装备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出使的是否是明军的营寨。一想到清军不久之后就要同这样军队交手,萨布素顿时变得心事重重起来。可就在他的心象水桶一般七上八下时。却见一个年轻的军官策马径直走到他面前礼貌的询问道:“请问哪一位是萨布素将军?”
“在下就是宁古塔总管笔帖式萨布素,奉宁古塔将军之命特来求见贵军统帅。”萨布素一个拱手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萨布素将军,我们师长已经恭候多时了。请随我进城吧。”年轻的军官敬礼邀请道。
萨布素礼貌的点了点头随那军官一同入了城。比起数个月前,现在的海兰泡似乎并没什么不同。大街上各族的百姓还是象往常那样忙碌着自己的生计。似乎只有城头上的战旗和偶尔巡逻而过的士兵,才显示出这座城池已被明军占领的事实。觉得心里老不是滋味的萨布素不知不觉的到达了明军的大营。才刚下马的他立即就被眼前的情景给再次吸引了。那是一字排开着的六门火炮,一旁的几个炮兵正细心呵护着这几个大家伙。火炮,是火炮!这炮可比罗刹鬼的火炮要大多了。真的轰起来一定威力巨大吧。要是这炮是自己的该有多好啊。可火炮旁的战旗很快就让萨布素清醒了过来。这是明军的火炮,是要用来对付自己的火炮。一想到这儿,沮丧的萨布素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筹码能同对方来讨价还价。看来现在也只有趁汉人初来咋到的机会,先讹一讹他们了。一想到此萨布素立刻又恢复到了刚才傲慢的神情,摆出了一副水火不侵的模样。
在那年轻军官的指引下萨布素很快就被带到了一间厢房之中。让他略感意外的是房中只有两个约莫二、三十岁的将领。一个端坐在太师椅上,另一个则垂手站在一旁。却见那年轻军官指那位坐着的将军向萨布素介绍:“萨布素将军,这位就是我们的李定国师长,是我们的统帅。”
统帅?萨布素怎么瞅着眼前的这个统帅都太过年轻了。大概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吧。难道他就是明军的统帅?满脸狐疑的萨布素并未就此行礼,而是操着生硬的汉语问道:“阁下就是李定国将军?对不起,我并没有冒犯将军的意思。但还是请将军先拿出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
萨布素的问话让一旁的年轻军官不由楞了一下。他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同师长如此说话的呢。就在他想要训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鞑子时,李定国却耸了耸肩满不在乎的回道:“既然你不相信我是李定国,而我也无法证明自己,不如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眼见李定国起身要走,萨布素连忙向其行了个打千礼道:“将军,我绝没有冒犯将军的意思,但事关重大,末将需将这份信函亲手交与李定国将军。还望将军见谅。”
“我也绝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就是李定国。你若相信,就将信交付与我。你若不信,那就此别过。”李定国的语气同样不容质疑。
同李定国这么一交谈萨布素深切的感受到了对方的不凡气度。看来对方就算不是李定国,他在明军中的地位一定也不低。于是收起心绪的萨布素当下便取出了巴海的信交与李定国道:“这是巴海将军的信。刚才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将军原谅。”
李定国接过了书信,朝先前的那名年轻军官点了点。那军官连忙识相的退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此刻屋里只剩下了李定国、萨布素和另一个年轻军官。却见李定国一边拆开信封一边随和地向萨布素说道:“萨布素将军快起身就坐吧。别太拘束了,这位是我们的赵至诚监军。”
“是,将军。”萨布素应声起身后不由望了赵至诚一眼。却发现这个监军的脸色远没有眼前这位李将军来得友善。于是不甘示弱的萨布素也只朝赵至诚拱了拱手就算了事了。
李定国自然没注意到这两人“锐利”的目光。此刻的他正认真的阅读着巴海给他的信。同他事先预计的差不多,巴海在信中严词怒斥了明军。声称辽东本就是满州人的故土,明军进犯辽东是兴不意之师。当然巴海也在信中请求李定国要善待明军占领区的各部族百姓。否则他定会联合当地各大部落死战到底。总而言之巴海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求同明军保持目前的对峙状态。以各自现在控制的地区为准,划分势力范围。唯一让李定国觉得有些惊讶的是信中巴海强硬的语气。据李定国所知他这宁古塔将军的日子现在可并不好过。
于是李定国将信一折,漫不经心的向萨布素说道:“这么说,你们巴海将军是想同我军就此止步吗。”
“是的。贵军虽船坚炮利,但这里毕竟是萨哈连乌拉。我八旗子弟同此地的部族百姓同气连枝。在说一但秋风挂起,用不了多久就会风雪连天。大冬天的甚至能把人的鼻子都给冻掉。”萨布素故意加重了最后那句话,咋一听颇有威胁的味道。
李定国似乎并没吃他这一套,只见他微微一笑道:“是啊,早就听说辽东苦寒。因此我军这次出发前连带着冬衣也一起捎上了。萨布素就不必费心了。说到黑龙江的百姓,他们可真是热情好客。自我军进驻海兰泡以来当地部族亦同我军相处融洽。”
“这么说李将军是有孙伯符之志,不打到许昌誓不休咯?”萨布素酸溜溜的问道。
然而李定国这次却没回答萨布素,而是将话题一扯反问道:“听说巴海将军带着人马正驻扎在铎陈吧?”
“不错,我们巴海将军正率军在铎陈剿匪。”萨布素略带心虚的回答道。
“听说那帮匪徒是从黑龙江上游来的哥萨克吧?”李定国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面对李定国突然这么一问让萨布素心中不由地一慌。但一想到明军进驻海兰泡也有些时日了。知道有哥萨克存在也不足为奇怪。当下便轻描淡写的回应道:“不过是些散兵游勇,相信用不了多久巴海将军就能剿灭这群匪徒了。”
“也是啊,听说那些匪徒不过二百多人,拥有三门大炮。想必巴海将军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将其剿灭,并斩匪首的吧。哦,赵监军,那些哥萨克的匪首叫叶什么来着?”李定国边说边向身旁的赵至诚询问道。
“回师长,那匪首叫叶罗菲伊·哈巴罗夫。”赵至诚连忙接口道。
“哦,对,对。是叶罗菲伊·哈巴罗夫。这罗刹鬼的名字就是麻烦,又是叶的,又是哈的。记都记不住。萨布素将军是吧?”李定国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夸张的问道。
眼看着李定国与赵至诚一唱一喝的表演,萨布素却觉得自己的寒毛都已竖起来了。说实话清军虽同罗刹鬼已交战有数个月,可到现在连对方的主将是谁都没搞清楚。然而这些汉人才到海兰泡几天竟然能知道如此多的消息。这一刻萨布素发现真正不了解情况的是自己。甚至自己心里的那点小九九也早就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了。
这时眼看着如坐针毡的萨布素满头是汗的模样,李定国得意的起身渡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萨布素将军不必担心。天朝是不会乘人之危的,你们现在不正是需要支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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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呼啸着掠过黑龙江幽深茂密的原始森林。虽是八月但在入夜后林子里的温度便急剧下降,让人冷得透不过气来。在密林的深处一群身着皮衣的达斡尔人正围做在篝火旁取暖。篝火上虽然靠着香喷喷的猎物,但围坐在四周的众人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他们中有妇女,有孩子,也有老人。一旁的大车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不远处的空地上还临时圈不少牲口。如此拖家带口的,显然不象是普通的猎人。在整个营地最大的一处帐篷前一个留着落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正神色凝重地望着噼啪做响的篝火。他的战袍此刻虽沾满了血污,但依稀还能辩出是丝绸的质地。在这样的地方能穿得起如此华丽高级服饰的人,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不错眼前这个中年男子正是精奇里江上最大的达斡尔头人,大清国的额驸——巴尔达齐。
不过如今巴尔达齐狼狈的模样确实让人很难一眼就看出他那高贵的身份。原来经过白天一番苦战,手持弓箭长矛的达斡尔人,最终还是没能敌过罗刹鬼的大炮。眼见自己族人死伤惨重的巴尔达齐不得不放弃雅克萨城。带着部族被迫退入了眼前这片原始森林。一想起这几天的恶战,巴尔达齐心中就充满了苦涩。自己堂堂的一个大清国额驸,却被一群百十来人的强盗赶出了祖先们世代居住的领地。难道自己日后真的要象条丧家狗一般四处流浪吗。想到这儿巴尔达齐一把抓起酒囊猛灌了一口酒。他实在太不甘心了。是的,太不甘心。论人口,他的部落是精奇里江上最大的部落。论骑射,他手下的战士各个都是优秀的勇士。然而这一切都比不上罗刹鬼的大炮。那东西太恐怖了,轻而易举地就能将土夯的城墙打出个大窟窿来。若没那东西助镇,那些罗刹鬼更本就不是勇敢的达斡尔战士的对手。
其实当时若能有一支部队在外支援一下雅克萨的话,巴尔达齐自信还能坚持几日。然而他一直期盼的援军最终还是没到来。巴尔达齐不知道巴海那里究竟出什么事了。自己派去求救的信使难道没将消息带到清兵大营吗?还是巴海得到了求救信却没来救援自己?
正当巴尔达齐在心中胡思乱想着不断揣测时,忽然从林子的另一头穿来了一阵骚动之生。警觉的巴尔达齐立刻丢弃了手中的酒囊,顺手把出了自己的配剑大声喝道:“混蛋,出什么事了!”
然而,巴尔达齐的话音刚落,不知从什么地方就飞来了一支火箭。那火箭紧贴着他的右脸扫过,嗽地一声便射在了帐篷上。皮质的帐篷瞬时就被点燃了。面对这样回答巴尔达齐吓得赶忙弯下腰躲避起流箭来。他身边的侍卫见此情形也都一拥而上将巴尔达齐保护在中间。
可此时其他的普通百姓就没这么幸运了。突然出现的袭击者挥舞着马刀、火枪肆意杀戮着达斡尔百姓。他们那犹如夜枭般的叫喊声,以及那如招牌般的大胡子,都向人证明了他们罪恶的身份。
“罗刹鬼来了!”
“罗刹鬼来了!”
惊恐的叫哭喊声瞬间响撤丛林,老人与妇孺四散着逃开。仓促间拿起武器反抗的达斡尔战士一个个倒在了哥萨克的枪口下。面对哥萨克骑兵的突然袭击,彻底绝望的巴尔达齐不禁仰天长叹:“天啊!你就真的要绝我达斡尔一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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