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近海的遭遇战,在费绍航看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没想到开花弹海战近战威力如斯,实乃对付倭寇的必备。这些倭寇的船,最大不过苍山船,百尺之余,但是他们习惯于接舷近战,看到便宜就捡,看到不妙就撤,换成普通的六磅炮,顶多在上面打几个窟窿,对于敌人不能更好的进行杀伤,这种装满铁蒺藜的开花弹,是专门为倭寇准备的。一想到这里,费绍航更加爱惜的抚摸着剩余的开花弹,就想抚摸着情人的手。追击漏网之鱼的任务全都交给武装商船了,因为大人命令,现在需要紧急登陆琉球,管他呢,先上岸再说。
眼见到金乡军水师发来的新号,晏世轮知道已经解决了麻烦。晏世轮沉思道,琉球近海的倭寇,必定为倭寇萨摩藩岛津家族的,此刻观敌之阵形,已有倭寇约两千伏诛,岛上最多还能有千余萨摩战兵,这点儿人手,还不够金乡军第一军塞牙缝的,但是现在唯一让人捉摸不透的,就是眼前这一诡异情况,福州知府来干什么?还有,荷兰人的三艘盖伦船,约有一千余人,这在东南沿海可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难道已经开始和倭寇通商了?日本之所以吞并琉球,完全是为了得到琉球与中国的贸易份额,而不只是那块地,所以日本直到明治维新后才正式吞并了琉球,而之前只是暗中控制。
荷兰人的到来,肯定是为了应此时面临闭关锁国的日本民间通商的要求,出兵支援倭寇,观其意图,在于与大明水师决战,而荷兰人仗着船坚炮利,作为主力,倭寇仅是奇兵罢了。看来,自己误打误撞间,倒帮了朝廷一个大忙。此时哨探又报,西北方六海里处的大明水师,旗舰确有福州知府齐思成在无疑,水师的司命(主将),却是福建都指挥使刘庆隆,大明水师此番共有主力福船五艘、蜈蚣战船五艘,海沧船三十艘,鹰船、沙船百余艘。听着哨探的不断汇报,晏世轮又把想法更往前推了一步,东南出了近一千的水师队伍,上百艘舰船,这应该是目前大明东南水师一半的家底儿了。就在几年前,还是福建巡抚的南居益,就曾挫败过荷兰人,难道他们是寻仇来了?
当年明廷下令福建巡抚南居益将荷兰人赶出澎湖,发动了澎湖之战。但荷兰人的战舰封锁了漳州海口,明朝水师无法出动。天启三年(1623年),南居益故意邀请荷兰人前往厦门谈判,在宴会上囚禁荷兰代表团,并乘机袭击烧毁了入侵明朝沿海的荷兰战舰。天启四年(1624年),福建巡抚南居益亲自乘船到金门,下令明军渡海出击收复澎湖。但荷兰军队依仗坚固的工事与战舰顽抗,澎湖久攻不下。7月,南居益又派出火铳部队支援,明军发动总攻,一直打到风柜仔的红毛城下,然后双方又形成僵持的局面。8月,明军再次兵分三路,直逼夷城,荷兰人势穷力孤,不得不撤离占领了两年的澎湖。明朝取得了澎湖之战的胜利,成功收复了澎湖。到现在,也不过是两年多一点的时间,荷兰人对东方财富的渴望,真的是到了骨子里!
而且荷兰人是睚眦必报的,在实际历史当中,1633年的料罗湾海战,荷兰台湾总督普特曼斯率领十三艘荷兰战舰,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对明朝沿海发起了进攻。荷兰人提出中国方面立即停止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贸易,只能与荷兰人单独贸易,否则将继续开战,此无理要求遭到明朝拒绝,参战的荷兰舰队9艘以及荷兰招揽的50多艘海盗舰队全军覆没。料罗湾海战是荷兰人在远东空前的惨败,郑芝龙的水师最终夺取了从日本到南海的全部东亚制海权,当时凡航行在东亚地区的船只,都必须花钱购买郑芝龙的令旗,否则将被抢劫。从此荷兰人每年向明朝船队缴纳12万法郎的进贡,才可以保证在远东水域的安全。这对当时欧洲的海上霸主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所以,荷兰在之后的远东策略当中,台湾、福建、琉球、日本,都是其利益核心,就像是一群苍蝇,围在了漏洞百出的大明海防上,找到空隙后,最终让他们得逞。
荷兰,此行必为报当年澎湖之仇而来!!看来,自己真的躲不过历史巨轮的碾压,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不过,以自己和宁凤晨这样平凡的身份,如何抵挡?晏世轮虽然面对西班牙孤军时有这强烈的自信,但是面对此时欧洲的海上霸主,到是没有往常的从容。看来,只能硬拼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现在虽然弱小,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好欺负的,看着“灭虏“全船上七百余军士,还有磨刀霍霍剑指荷兰人的宁凤晨,晏世轮一直绷紧的脸上,渐渐的露出了笑容。
反观此时的大明水师,明初的大明水师,在东南沿海的确是无敌的,但是到了嘉靖年间,由朱元漳及朱棣等苦心经营的海防工事废坏已相当严重,战船。哨船“十不存一”,备倭卫所的士兵数量锐减,仅为原来的五分之二甚至更少,这使得明朝军队在气焰嚣张的倭寇面前束手无策。当时,内阁首辅夏言等人闭口不谈海防问题,而将这件倭人侵扰事件简单归咎于市舶司的存在,认为“倭患起于市舶”,建议罢置中舶司。明世宗以为言之有理,遂于当年罢省沿海市舶司。这一举措,可以说是明朝海禁政策最极端的表现。事实证明,这种极端的海禁政策是导致明朝中叶沿海“倭患”日益严重的最主要原因。
荷兰人入据大员(今台南安平)后不久,诏安乡官沈即上书福建知府南居益,建议移檄暹罗共同把红夷从台湾驱逐出。由于知府南居益当时倾向于通过俞咨皋行“用间”之计来赶走荷兰人,故对沈的建议未能立即采行。崇祯八年,给事中何楷陈靖海之策,再次提出应把荷兰人赶出台湾。但是由于当时明朝政府正面临农民大起义和东北后金政权强大的威胁的双重困境,已无力用兵闽海,进行驱荷复台的行动,而让荷兰殖民者在台湾的殖民统治延续了三十八年之久。直到一六六二年民族英雄郑成功率兵赶走了荷兰人,才将台湾收复。看来,这荷兰和大明水师,真是难解的冤家,就像是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满是伤痕的大明水师身上,既让人难受,又让人甩不掉。晏世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对着众手下道:”诸君,荷兰红夷乃我大明心腹大患,此番夷人只有三艘盖伦,可战胜之?让我看下诸位的勇力!“
这一招非常管用,自宁凤晨以下,所有人都是嗷嗷直叫,挥舞着刀枪火铳,大声嘶吼着:”有我必胜!有我必胜!!“
军心可用矣!晏世轮满意的看着诸将,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宁凤晨身上,”凤晨,交由你来指挥,可有必胜之把握?“
宁凤晨知道,此战乃“灭虏“亮相第一战,只有自己最最清楚准战列舰的战斗力和作战方式,而且,能否打出比”平倭“战船更加轰动的效果,全看这第一次出战了。宁凤晨坚定的看着晏世轮,眼中没有一丝动摇,道:”Noproblem!“,说罢这句英文,还用食指并着中指,点了下自己太阳穴,然后挥向前方,完全的二十一世纪不良少年的形象,让晏世轮心中多出了一丝温暖和自信!对付这个时代的强敌,没什么比穿越者更适合的了。看着宁凤晨,晏世轮道:”凤晨,这是你第一次正式指挥海战,金乡军水师的威名,全靠你来铸就!“
”定不辱使命!“宁凤晨这次认真的下拜领命,与此同时,众人一同俯身施礼,大声道:”定,不辱使命!“
让众人其身后,晏世轮道:”凤晨,你我毕竟是大明千户、副千户,先随我回归水师本阵吧,一起去向知府大人、指挥使大人请个安。东北方向荷兰人暂时还没有动静,量他们三艘盖伦船也翻不出花儿来。咱们与福州知府齐大人汇合后统一听调令,以免落下不听朝廷号令的口实“晏世轮官居苍南卫金乡所千户,作为海防力量来讲,是受东南水师节制的,而且以大明的官场规矩,此时下官如有违命,则被视为大逆不道,以后别想在官场混了。如果船上要是有言官在场,那更是了不得。
宁凤晨也知道这个道理,遂下令转舵,驶向西北大明水师方向,并发出大明水师通用旗号——金乡千户所的”晏“字牙旗,还有大明飞龙旗,以表明自己身份。避免还没到近前,先被自家人轰成马蜂窝。而晏世轮想到的,却是有大明以来,朝野上下从未停止过的党争。现在是天启六年,魏忠贤还未伏诛,阉党稳占上风,浙党、东林党暂时被打压,而这个福州知府,却是齐党人士,齐、楚、浙三党今年来被阉党和东林党同时打压,能够在东南碰到齐党的文人,实在是难得。晏世轮最不擅长的就是这所谓的正攵治斗争,前世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生,怎么会是这些官场中人的对手?彻彻底底的一个雏儿,而且眼看着魏忠贤伏诛,阉党失势,但是其党羽仍然渗入大明朝廷中枢,仍然对其他的文人士子打压,直到大明灭亡,这种正宗的“窝里斗”,也是晏世轮不愿意看到的。大明的经济空前繁荣,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经济上的富足鼓励了人们在思想上有所追求,而大明的内阁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又严重的分散了君权,又有重文轻武的传统,使得明朝的文人有了较多话语权,看来言论上过分的自由,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晏世轮心中的想法就是,先设法融入东南官场,尽量不要让诸同僚、上官觉得自己太另类,为将来入主中原做好准备。好在之前的一番散财童子行为,让整个东南官场都对晏千户交口称赞,此番融入他们的世界,排斥不大。而且晏世轮还想到,过多的显露财富,是会招人妒忌的,于是,赶紧命人将“灭虏”两侧船舷的众多火炮收起,垛口闸门放下,只留甲板上的一层,并且把十二磅炮全都换成6磅小炮,这样在以六磅炮为主力的大明水师队伍里,毫不眨眼。其实晏世轮多虑了,此刻大明水师众将领心中,还是没有把火炮作为决定战争结果的主要因素,印在这些传统武人心中能够赢得战争的,除了天时地利人和外,就是作战的勇力了。晏世轮认为个人武勇虽然重要,却不是决定性因素,但是又是什么主导了战争走向呢?他此时又说不好,但总有丝丝的想法萦绕心头,这也是自穿越以来,包括编练金乡军,一直困扰着他的。
西北方向六海里之外的大明水师泊船处,众大明水师高级军官齐聚一堂,正在商讨对策。荷兰人的确是贼心不改,当初澎湖之战还是没有打疼这些红夷,仿佛阴魂不散一样,又出现了红夷大番来袭的探报,让东南水师诸将是恨得牙痒痒的。而此番出海,福州知府齐思成的到来,无异于增大了福建指挥使刘庆隆的压力。刘庆隆知道,这齐大人就是来添乱的,当初自己与余咨高等联名谏言,望朝廷撤销位于泉州的福建市舶司,以减少倭寇来犯,以减轻东南水师军饷负担,让众军户多少还能有余富。但是军饷一向由福州衙门分拨的,层层盘剥下,还能剩下三成就已经谢天谢地了。现福建市舶司虽在万历年间废并,此时仍对琉球朝贡、倭国通商等有影响,偏偏这个知府齐大人之前任福建市舶司提举,这仇算是结上了。况且此时荷兰红夷诡计多端,受上次澎湖海战的影响,福建水师此番几乎倾巢而出,这知府大人希望能以朝廷堂堂天威,震慑西夷,真是异想天开,这帮红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光用语言就能把他们吓回去?真是迂腐,文人不堪大用!
虽然刘庆隆此时脑中翻滚着如此的想法,但是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等着知府大人的训话。福州知府的职责,是民事和民生,这军事一途,实难理解。此刻晏世轮看到东北方向的金乡水师和武装商船逐渐的远去琉球,对着大明水师方向,也在不断的进行着猜测。在打出旗号后,依照“灭虏”的航速,小半个时辰就会和他们汇合,这次要比和汪老爷子那次会谈要难应付多了,面对着历史人物,晏世轮虽然克服了心里压力,但是仍需从语言、举止上,做到与时代无违和感,不然自己和宁凤晨的突兀出现,还是会让有心人感觉蹊跷的,于是,摒神凝气的开始酝酿,搜肠刮肚的找寻文言文知识,恨不得重新回到小学、初中再回回炉。
“庆隆,东南琉球方向战况如何啊?”,在大明水师船队内,“三军司命”号旗与“坐纛”旗号同挂于一艘福船内,三军司命号旗上书了一个斗大的“刘“字,这是福建海防都指挥使刘庆隆的坐船,而坐纛却上书了一个齐,福州海防巡检司没有齐姓官员,那么只能是福州衙门的人,而福州衙门,只有知府齐思成一人姓齐,此都指挥使是“省“级武官官阶,位居正二品,而福州知府,充其量是个正四品,差了好几级,仍然是以文官位尊,大明的”以文御武“可见一斑。此刻甲板上坐满了福建都指挥司和福州巡检司众官员,这福州知府的出现,实乃突兀至极。
“回大人,哨探来报,倭寇隐于浓雾,此时已入酉时,实难清点其战船、旗号,但以火炮之稠密,想必战况焦灼,大人,我等还要再在此地等吗?”刘庆隆想的是,这荷兰人无缘无故跑到东南外海,一共三艘三桅主舰、十五艘蜈蚣船(多桨风帆战船,用于后卫),一共不足千人。此时我军位于上风位,红夷处于劣势,而且抛锚驻船,此时出动,必定打红夷个措手不及,这知府大人还在等什么,澎湖之战被红夷吓破胆了吗?
齐思成看着东方十几海里外的方向,没有千里眼,只能依稀见到荷兰红夷的桅杆,轻轻的抿了口茶,从容不迫的道“庆隆,见大海澎湃中,万难接济战。夷舟坚统大,能毒人于十里外,我舟当之无不糜碎。即有水犀十万,技无所施”,
听到齐思成的话,刘庆隆大吼一声——“大人说的好!”,只见这话说的有理有据有分析,说的刘庆隆是拍手称好,但,这么文绉绉的辞令,说的啥意思?刘庆隆的手拍着大腿,力道渐渐小了起来,吱吱唔唔道:“大人,您说的对,但是大人您说到他古奥,啥意思嘞?”刘庆隆不好意思的抬起手拍着脑袋,红着脸道。其实,众武官在平日里操练、轮岗,基本上都是白话的,很少这么文绉绉,刘庆隆又不是文武全才,的确很难理解。底下众人也有很多不甚了解的,但是实难开口发问,只能嘟嘟囔囔的附和齐思成,
看着地下的唯唯诺诺,齐思成心底里一丝的无奈,道:“红夷的战船,大我福船数倍,以往的接舷战,很难得到便宜。而且红夷火器犀利,今虽出海有五十余艘、三千余众,然难以讨到便宜啊”齐思成看着远方的荷兰红夷众战舰,发出了声声感慨。
说道这里,哪还有不明之理,刘庆隆等人也是在澎湖时见过红夷火炮犀利的,但是,这齐大人也担心过了头吧?红夷近战真的不行,只待众兄弟接舷后,撒出船帮钩、暗钩,勾住这些大船,兄弟们上了红夷只船后,几息之间这红夷必定举手投降,当年海寇杨天生没少用这招,打出了我大明的威风,这还没开战呢,怎么齐大人先泄了气?没等刘庆隆出声反驳,齐思成又道:“第见青烟一缕,此几应手糜烂,无声迹可寻,徐徐扬帆去,不折一镞,而官军死者已无算。红夷勇鸷绝伦,战器事事精工,合闽舟师,不足撄其锋”
这回众将士听明白了,虽然有灭我方志气涨他人威风之嫌,但也是句句在理,齐大人是为了众官军着想啊,“知府大人所言极是”这回众人是发自内心的在称赞齐大人,也是对红夷海战战力的肯定。
齐思成又道:“我舟高大,不及彼五分之一,而欲与争胜于稽天巨浸中,必无幸矣”,齐思成是大明东南众官员当中,少有的精于海事之人,他曾深入的去了解、分析西夷战船、战法,又思考了历次与荷兰、西班牙、葡萄牙等海上战事,虽大明胜多于败,但是每战损耗巨大,极为牵动东南之政、经局面,如若这些西夷轮番不停的来闹事,则大明永无宁日矣。齐思成在反复端详各个战例后,也发现了一些规律,即西夷人船坚炮利,大明水师暂可以用数量的优势弥补战力的不足,然,一旦这个优势不足以填满战力上的鸿沟,那么等待大明的就将是无尽的黑暗,眼见朝廷内外用兵,辽饷、边饷榨干了各地府县,逐渐的疏废海防,使得战船竟十不存一,随着这样的势头,齐思成不敢再往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