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凉在飞机上遇见了一个刚从中国游览归来的大胡子老外,老外眼睛挺犀利,能辨认出来中日韩三国国民的样貌特征,所以刚开始就礼貌地用汉语跟宁凉打招呼,接着两人就聊了起来。宁凉问起大胡子如何辨别自己是中国人,大胡子说日韩人嘴皮子动的多,下巴看起来软,这话逗得宁凉大笑。老外是个教世界近代史的老师,而宁凉恶补过这一类课程,所以这个在自己人面前沉默寡言但在陌生人面前精神高昂的三号就跟大胡子吹嘘起了中国这一个世纪以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说欧洲二百年社会风貌都没怎么变,而中美两国尤其中国的变化可谓万象更新,老外点头说没错啊,自己正是在这方面感慨最深,他在街上碰到一会说英语的老头儿,老头聊了自己这一辈子的主要经历,把这个教现代史的老外惊得不轻,说自己亲眼见过有文化的长辈们被迫害致死,说自己经历过那个愚昧的十年,说自己在下海经商潮流中的丰厚收获。大胡子知道中国在短短几十年发生了极其巨大的变动,却没有想象到是这样惊人的变化——“文*革”时代的人与现代化的人,仅仅经历了四十年的时间,却好比西方所经历的四百年的历史!(此句源自《余华?我能够对现实发言了》)宁凉哈哈一笑,说这个国家的潜力还远远没有挖掘出来呐,大胡子听了这句,准备称赞一番这个中国新时代青年的时代热情,结果宁凉垂头丧气地说起了自己对现在年轻人的看法,说如今物欲横流,人呐都喜欢享受,你看日本经济现状多惨,老一辈人恨后辈不争(注*稻盛和夫?《干法》),欧美文化又培养出一些崇尚无目的自由的年轻人,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找寻一条不正当的普适原则,然后走上歧路…听得大胡子大眼瞪小眼,最后极犀利地问了句,小哥你是不是还在迷茫人生?
宁凉咂吧了一下嘴巴,尴尬地躺回了座位,这不是才打算回家好好想想呢么。
……
如果说从动荡的十年算起到现代,中国四十年的缤纷变化赶得上西方四百年的变革,那再加上八年抗战和之前的军阀时代呢?
青门当今的“老头子”叶舒功是从八年战火中诞生的,从小便听说各种内陆战场里的事情,家里又有不少长辈曾和军阀相干,接二连三被人害死,后来香港进入了三年的“日治时期”,青门与日寇关系晦暗不明,斗争、合作皆有,所以叶舒功这个在极其复杂的环境中成长的青门少爷,从小便接触着黑道中最黑暗也是最现实的一面,在一次次现实的冲击之下不断成长。最终他经历了家门变革,在一番腥风血雨之后成就了名声与地位,使大一统的青门真正成为了世界第一大帮派。
这几十年,何等峥嵘?
现在,这个拼搏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已经垂垂老矣。孔圣人都说了,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自己何尝不应该放下青门里的这些羁绊?
可是,不能啊。
就凭当年辰弟帮自己挡的那一枪,自己怎能准许辰弟的儿子夭折在半路上?自己和二弟生了帮不肖子孙,辰弟有两个好儿子,最有出息的一个却被杀了!这仇,这恨,憋在心里很多年头了,怎能说放下就放得下?
叶舒功不是一个顽固的人,他如今开始服老了。青门内部的年轻人比几十年前的那一批人要松散得多,但是可以理解,这些年轻人毕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礼堂的阿南最有代表性,元老们对这个年轻人又爱又恨,爱其才智与服众能力,恨其僭越门规而浑不在意,如今的年轻人不服管啊,为人行事让老一辈人匪夷所思,但偏偏能做出一些惊人的成效出来。加上前两天发生的事,三四个年轻人就能在青门如此盛大的典礼上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层出不穷,想看个明白却最终被那般羞辱,弄得一众大佬里外不是人,事后再回想起来,众人只能感慨如今年轻人胆大包天,完全不知道收敛…这些位高权重的老一辈人,或多或少都感叹过,现实发展得太快,老旧的原则渐渐都丢干净了,谁知道青门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一副模样?
以后的青门,就交给璆鸣这样的年轻人去打理吧。叶舒功相信自己的眼光。
两代家主,一老一少,在青门唯有元老级人物才能进入的关公祠里进行了一次夜谈,叶璆鸣劝这个年高望重的大伯抑或师父,放下心里的仇怨,安度晚年。叶舒功答应了,这个想通了一切的老者最终做出了一个决定,他带着叶璆鸣到自己的书房,然后按下了那书桌上的红色按钮,说了一句:
“剑虹,我把你们的命交给璆鸣了。”
“是,家主。”
“还叫我家主么…那你们听我最后一个命令,原来的计划执行到底,这一任家主不可中止。”
“是!”
叶璆鸣意识到了什么。
“剑虹…杀手?”
叶舒功点头,说道:“那次分支爆炸之后,‘刺客’的卡片出现了,我便让剑虹去查,全员出动。”
叶璆鸣想说什么,叶舒功止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说道:“老头子我就只剩下这个心愿了,我斗了一辈子,心里的气不是随便就能消散的。做好家主吧,这件事之后,剑虹是你的了。”
“这些杀手身手如何?”
“比那几个年轻人要强。”叶舒功淡淡说道,然后顿了顿,“还有,那个垂死复活的人…”
叶璆鸣想起了当时的宁凉还有那个小瘦子,沉默下来。
当时所有人都没有看花眼,那人的确是复活了。
“刺客”,到底是些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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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大利首府,罗马。
夜幕降临,巴洛克风格浓郁的都市迎来了宁静的夜色。然而,这个特殊的晚上,注定不会宁静。
东广场的一个拐角处,聚集了将近一百名年轻人,年轻人们大都沉默着,时而转头看着一个方向,人群中有几个性格活跃的在交头接耳,时而爆发出夸张的笑声,笑声在安静的环境之中显得诡异,就像是深沉的爵士乐中蹦出的违和高音。年轻人们所关注的那个方向上并没有什么知名建筑,只有两条显得空旷的街道,街道临着意大利最大的河流,波河。
街的另一个拐角处开过来一辆警车,见到这群年轻人时,警铃大作,警车快速开到了这群人的面前。
一个中年警官走下车,走向那群年轻人。
所有人沉默着,没有任何动作,不约而同地,静静地看着警官。
警官脸部肌肉微微抽了一下,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脖子后面,那里有些炸毛。
“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警官提高声音,喝问道。
这个在世界人看来宁静祥和的城市,也有着极黑暗的一面,警官知道这一点。这几年,这个警官进行过抓捕黑帮的任务,打击过毒品,他不是没有见过年轻人打架斗殴,对他来说小混混的斗殴实在不值一提,然而,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一群年轻人,这些年轻人都不说话,用或平静或鹰鹫般的眼神看着他,看起来不像是聚众斗殴的混混,却比一群混混给人的压力大得多,甚至比那些临死拼命的黑帮分子更可怕几分。
警官摸出来裤腿上插着的电棍,往手里拍了拍,然后再度高声道:“小子们想聚众打架?家庭作业做完了没有,都回家吧!”
一个鼻子有些红肿的眼镜男站了起来,这男孩看起来不到十八岁,面相属于那种经常受欺负的蔫货。警官吃不透这些年轻人想做什么,见这有些蔫儿的年轻人出头,便拿出电棒指向了年轻人:“你说,你们这些人在做什么?!”
年轻人无辜地举起双手,然后说道:“不好意思,警官,我不认识他们,我只是来吹吹夜风。嘿,你要修理一群可爱的游客么?”他说话的时候,完全没有了那股蔫劲儿,居然是一副拘留所里痞子的浪荡模样,这反差惹得周围两个小伙子笑了起来。
年长警官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衅,他本来是个刑警,如今才成为巡警,性格并不像一般的巡警那么平和,他准备把这些孩子抓起来好好教训一番,于是他扬了扬手里的电棍,走上前,就准备把那眼镜男从人堆里拉出来。
一个两米高的年轻人本来在抽着烟,看到警官走了过来,他突然站了起来,魁梧的身板挡住了警官,然后他把还冒着火光的烟头扔进了嘴里,大嚼了几口,这一行为引得周围年轻人一阵口哨声,口哨最响的居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警官被这突然的发难整得愤怒起来,怒瞪着这些人,那年轻人回头看了眼那吹口哨的姑娘,两人一对眼,已经定下了今晚的一夜*情,然后这个魁梧的小伙子转过头,佯装看不见警官,对警官吐出一口难闻的口气,身子往前一撞,装模作样地向前走去,那警官被撞了个趔趄,魁梧小伙却好像一个普通行人一样说了声“哦对不起”,然后吹着口哨走向了前方,眺望着那两条街。
警官气得浑身颤抖,他瞪着那年轻人的背影,突然他听到了一阵骚动,他一转过头,结果发现在场年轻人全部站了起来,极挑衅地看着他。
“好,好好好…你们这些溜冰的少年、滋事的小混混,我要让你们好看…”警官骂骂咧咧地转身走回警车,一屁股坐在驾驶座上,拿出了无线电,说道:
“东广场东边街上有年轻人聚众闹事!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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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拐角是两栋四层高的小楼的夹角。这两栋楼夹在在几个五层小楼之中,很是隐蔽。
楼顶。
一个穿着黑色运动服的男子脚踩着房顶边缘的低矮护栏,看着楼底下那群青年,然后转头对身边一个面相凶狠的胖子咧了咧嘴,说道:“这些人都是附近城市的青年,来到这里就是想看看我们的杰作。嘿,安东尼奥,你知道么,这里面有些年轻人被警官抓到局子里审问过,你猜这些年轻人说什么?”。
安东尼奥嘴里嚼着口香糖,他正在摆弄手里的狙击步枪,无所谓地说了一句:“能说什么,反正不会告诉那些白痴警察我们的目的。”
男子发出了“桀桀”的笑声,说道:“他们都说自己是来观光的。有意思,我们把任务目标放在网上,目的就是扩大舆论,至少有两千人看到了任务,却没有一个年轻人把任何信息透露给警方,现在这世道啊…”
安东尼奥淡了一眼他,说道:“少感慨吧,说不定暗处就有其他杀手在瞄着这里呢,虽然我们在通知上说的是意大利全市,但这地方小的可怜,交通要道就这几条,要是有狙击手,哼哼…”,突然他眼睛一眨,把眼睛贴在了狙击镜上,说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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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车中。
无线电传出了答复:“亨利,稍安勿躁,你第一次在东广场巡逻吧?”
叫亨利的警官问道:“我第一次参加巡逻队。你的意思是?”
无线电中传出了另一个警察的声音:“那些年轻人这一周以来天天在那里扎堆,而且不止这一处,城市里还有三四处呢,都聚集着百来人,这些人没有引发过什么事情,大概是一帮精力无处发泄想聚众约*炮的年轻人吧,哈哈,难道你想阻挡这些年轻人的下体?”
亨利牙齿紧咬了几次,透过车玻璃狠狠瞪了眼这群堕落的年轻人,缓缓收回了无线电,然后发动了汽车,就欲离开。
突然,他听到了人群中的惊呼声。
“车来了!没错,是那辆车!”
那空旷的街上缓缓驶来一辆黑色的奔驰GLS450,硕大的奔驰车标很是显眼。
亨利有些疑惑,不就是来了一辆车么?这些年轻人难道在等这辆车?
下一刻。
“嗖——”
亨利清楚地听到了那奇特的声音。
他的视野被警察的车顶挡住了,在听到那声音不超过一秒时,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枚速度极快的——火箭弹!
那火箭弹直冲那辆车!
“轰——”那辆车直接爆炸,燃烧着熊熊火焰翻滚向了街道的一侧。爆炸使一些残骸飞散开来,一根前杠砸到了亨利的警车前盖上。
亨利那双细小的眼睛有生以来第一次瞪得如此之大。
出于刑警的良好素质,他立即把头伸出窗外,根据那火箭弹的来向看向了空中,他只看到几栋楼。
凶手在那几栋楼里!
他颤抖着手掏出无线电,按下了上面的按钮,吼道:“东广场这里杀人了!火箭弹!有人用火箭弹摧毁了一辆车!重复,有人用火箭弹摧毁了一辆车!”
没时间想为什么有人要用火箭弹炸毁这辆车,他立即下车,他必须追捕这场惊人犯罪案的罪魁祸首。
亨利刚刚下车,再次被震惊了。
他看见那些年轻人已经不再沉默。
他看见那些年轻人手舞足蹈起来,他们大声叫喊,把手举过头顶,头疯狂地摇动着,最疯狂的摇滚粉丝也不过如此,他们就就像是--群魔乱舞!
他迈开腿,向目标方向跑去,他依稀听到了人群中有人大喊着两个音节奇特的字,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那疯狂如朝圣般的口号使他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情绪。
那情绪的名字,叫作畏惧。
这喊声逐渐和谐起来,最后,那些喊声汇聚成了极大的声浪:
“刺客!”
“刺客!”
“刺客!”
......
这座近年来因为恶名昭彰的黑手党而被称为意大利犯罪之都的城市,终于爆发出了不可挽回的恶劣恐怖事件。
这城市里微妙的和平局面,终于被彻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