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乌躲在虚掩的门背后,在白栋进来后扑过去吓他,可白栋毫无反应,有些木然地转过身,用更加无精打采的眼神望了一眼陆乌。
“……怎么了?”陆乌放开他,自觉退开些,他担心是自己惹白栋不高兴了。
白栋叹口气,却是摇头,在椅子上坐下来,有些勉强地打开随身带着的小笔记本:“药吃过了吧。”
陆乌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抓了一把,摊开手给白栋看,是几粒药片。
“为什么不吃。”白栋垂头看着他的掌心,脸上看不出情绪。
陆乌蹲下来,扒着白栋的膝盖,姿势像个孩子,脸却是冷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药了,就因为那件事你给我开药单,我不服气,我不想吃这些药片,我会精神不好,会不想吃东西,会觉得什么事都没意思,我不想这样。”
白栋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说话。陆乌所说的“那件事”当然是上次他把自己割腕的事,白栋的想法很简单,要快些治好陆乌快些让他有借口也有足够稳定的状态从这里出去,所以作为陆乌的主治医生,他配了药,已经是采用一些副作用较小的药物品种,但是,是药三分毒,更何况是用来直接影响脑部的药物。
“你偷偷把药藏起来多久了?”
“从一开始。”陆乌说,“结果你看到了,我很正常,我没有再发病,我不需要这些药片,只要你……只要你哄哄我就行了。”陆乌似乎是在脑子里搜寻了一阵用词,结果就挑了个这么个娇气的词,配着他冷得苦大仇深的脸,让白栋一时失笑。
陆乌看他笑了,有些意外,还不安地攥着那几颗药:“你不要笑,我不是开玩笑。”
陆乌大概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跟他商量,以往跟这小子讲话,白栋总是被调戏的份儿。
白栋用手指抻开陆乌的拳头,把那几片药拿过来放进自己口袋里:“不吃就不吃吧,我看着你,你自己觉得调整不过来了,要及时跟我说。”
陆乌这才露出笑容来。
白栋看着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我跟你说哦。”陆乌又往他跟前蹭了蹭,非要他低下头来,咬着他耳朵说:“今天是我生日。”
“生日!”白栋睁大眼睛,“就今天?”
陆乌可欢地猛点头。
“你18岁了!”
“快点送我礼物!”
“哪人这么腆着脸的”
“我呗,我就腆着脸了。”
白栋本来从进门时都一直心情沉重,眼下算是轻松了一大半,“那你要什么礼物?”
陆乌的眼睛立时就亮了起来,紧紧盯着白栋看,好像是要琢磨着要从他身上要只耳朵要副踝骨似的,白栋被盯得嘴角犯抽。
“我想不好,不然你先赊着,以后我想起来了,找你要?”
白栋算是被这得寸进尺的条件气笑了,也只得答应。
借口生日,白栋的上班时间一秒不剩地全被陆乌霸占了,他只好在午休的时候跑去姜一帆的病房。
从探视窗看进去,姜一帆背对着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白栋压低声音喊他,他也不回头。
“姜一帆,你好歹回我一句……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朋友,你就当跟我聊聊,想跟你那个病人聊天那样,我会认真听的。”
姜一帆把头埋进膝盖里,是不愿意搭理他了。
白栋顿了顿:“你之前跟我讨论过的那些事,我其实有想过,如果、如果说,我只要向你证明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我们的交流也从来不会被外力改变,我们的对外界的感觉都未曾被大脑支配欺骗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跟我谈谈了。”
姜一帆没动,但是白栋还是有些踌躇地继续说下去了。
“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的那个病人自称在五年前被某个人传达了这种‘世界虚假’的观念,我就想问问,他怎么确定,那个人真是这么对他说的?如果按照他的说法,人与人的交流也许也是被支配着的,我们的信息不能准确交互,那么有可能那个人对你的病人说的根本就是毫无相关的事情,他的大脑骗了他。”
姜一帆抱着腿的手放开了,这话似乎对他有用。白栋连忙凑得更近些,几乎要把半张脸挤进探视窗。
“但是这不合道理,如果操控这个没有实质的世界的主宰是我们的大脑,它为我们提供关于世界的幻觉和错误的信息,那就证明它不会主动向我们提供揭露事实的线索。所以这是一个悖论,大脑会欺骗我们,那么当那个人打算向你的病人说出真相的时候,你的病人的大脑就会骗过他,用其他无关紧要的信息;另一种可能,那个人对你的病人说大脑会骗人,这话本来就是被你病人的大脑篡改后的假话,不能信。是,这两种可能都是基于大脑会骗人、世界虚假的的观点,也许你会说,他们两人就像在敌方阵营里接头成功的两个间谍,他们的交流没有被他们的大脑篡改,他们交流了真实的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问过陈医生,他说你的病人在入院以前,一直是一个很普通的高中老师,我不认为这样的人,会被选中,来传达世界的真相。”
“所以结论只有一个,有问题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的病人,他的妄想内容是经不起推敲的。”
老实说,白栋心里发虚,他不过是个精神科医生,不是逻辑学家,他不知道刚刚这番话有没有漏洞,会不会适得其反。
姜一帆从床上下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愿意转过身来面对他了。
“那就得问问,告诉我的病人这些事情的那个人,问问他是怎么解释的了,也许这个虚假的世界刚好露了马脚,而被普通人发现,这不是优秀的人才能完成的使命,如果得知真相的人就背负使命的话,那我还会被关在这里吗?”
白栋无话可说了,这不是逻辑不逻辑的问题,是姜一帆打算一条道走到黑,根本没想过回头。
“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是发生了什么让你想要用这种方法逃避世界的事情吗?你不要再往里陷了!”
姜一帆摇摇头:“我根本不应该跟你讲话,我根本不知道我们的交流是否能真正传达,也许我们根本就是在鸡同鸭讲。”
“不,我听得懂你,我听得懂!姜一帆!我敢肯定我们的交流没有问题!”
对方却不再搭理他了,重新坐到床上去,茫然望着窗外,白栋听到他喃喃自语:“也许只有死亡才是真实。”
“大脑死了,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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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跟我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白栋回过神来:“诶?”
“你为什么老发呆?在想什么啊!”陆乌很不满。
“没什么。”白栋懒得再把跟姜一帆那通把脑子绕抽筋儿的话再复述一遍了,“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来着?哦,晚上一起吃饭是吗,好的。”
“太好了!”陆乌抓过他的胳膊,“那现在就走吧。”
“现在还早啊。”
“我跟任冬眀请示过了,他准我去食堂,那里有蛋糕胚,我们只要烤一烤,抹上奶油就能吃了。”
“啊,我应该给你订生日蛋糕的。”白栋有些苦恼,他知道陆乌其实很喜欢吃甜食。
“没关系,我想做给你吃。”
“到底是谁过生日啊。”白栋笑得无奈。他懒得取想陆乌为什么总是对他那么好,好像从一开始,他在404醒过来陆乌给他递水的时候,他就一直被毫无缘由地善待着。
他潜意识里,不想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被束缚的环境里,去细想自己和陆乌的关系。
两个人来到空荡荡的食堂,厨房师傅给他们指了做糕点的烤房,就去别间厨房忙了。
陆乌兴致勃勃地开始捣鼓,结果烤好的蛋糕被他抹成了车祸现场,白栋看不下去,就抢过工具来,重新调了蛋糕胚送烤箱,好在尺寸小,很快便考好了,然后拿三角刮板细致地抹平了奶油,再往上裱花。
食堂的食材毕竟不全,平时也只是做些简单的茶点,水果罐头不够,白栋有点着急。
陆乌在旁边拿把椅子坐着,巴巴看着蛋糕,见白栋停手了还以为可以吃了,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凑过来。
白栋这个时候突然衣服领口里抓出一条项链,他平时衬衫的纽扣都只解一颗,很难注意到他戴着项链。他将项链解下来,把挂坠取了,到水龙头下用洗洁精洗了一遍,走回来放在了一片黄色果肉的中间,填补了那片空缺,让蛋糕看上去完整又漂亮。
那是一颗蓝色的石头,成色虽说不错,但也看得出来不是什么稀有的石头。
“我戴了好多年的,小时候孤儿院里的奶奶去庙里求的福石,说是我们那儿山上产的别处没有,不过也不值钱,你不嫌弃就留着吧,不算生日礼物,那个等你想好了我再给。”
陆乌看着他愣了好久才说:“真的可以吗?那个、那个奶奶很疼你的吧,应该很重要吧。”
“并没有。”白栋说,“你拿去就好了。”
陆乌很惊喜地转过头去,伸手指头碰了碰那石头,指尖沾上了奶油,他缩回来吮了吮。
“好甜。”
白栋看着陆乌满足地皱起来的鼻子,觉得脸有些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