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了眼睛。
床头,一双仿佛像毫无光泽的黑琉璃石一样的眼睛正眯起来,不带丝毫感情的紧紧地盯着他。德拉科浑身一震,连忙手忙脚乱的支起身子——他发现他之前躺在床上时浑身的那种酸麻感和无力感就像是这场来去匆匆的梦境一般,奇迹一样的消失了。
“院、院长大人!”德拉科低声说,带着一种自己也难以察觉的心虚。
——因为他的魔力康复将会永远是个迷。这个城堡的故事他不打算向任何一个人吐露,任何一个人,包括他的父亲。当然,他会跟小姑娘讲讲这座古堡,但是,除了那个老头的故事。
或许那个老头对他所说的一切和他们的结局将会成为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恐惧和梦魇,但是他会永远把这个故事埋藏在心底,安静地等待着和小姑娘慢慢老去的那一刻。
那个老头的错误,他不会再犯!
“你醒了?”斯内普教授的语气很轻,但目光凌厉深沉,那种探究的眼神让德拉科背后的汗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更别提他现在隐藏在被子下的右手上还紧紧握着一根不属于他自己的魔杖。
“是的,先生。”德拉科颤巍巍的说。
“你的魔力全部都恢复了,”斯内普教授看着他,神色凝重而且莫辨,良久才开口,声音轻得近似耳语,“一夜之间。”
德拉科一愣,神色中是那种难以遏制的狂喜:“抱歉,教授——什么?”
“而且你的魔力现在庞大精纯更胜从前。”斯内普没有理会他不可置信的神色,歪着头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德拉科的神情,语调轻柔细滑仿佛在缎子上滚动一般,“我很想知道,到底是我的哪一剂良药有如此卓越非常的效果。”
想到院长大人在自己失去魔力的期间为此所做的不懈的努力和辛苦——从他现在嘴里面那种叠加的药味和苦味来判断,德拉科很想不厚道的猜想是不是院长大人每次都是把成打的魔药往自己嘴里灌——德拉科无论如何都对院长大人抱着一种相当感激和动容的心情。
但是这件事情,确实不能说。
德拉科心中思绪百转,面上则是一片恰到好处的尴尬和不知所措:“抱歉,院长大人。我不知道……呃,我……那个,星沉子同学可能在我醒来的那个晚上来过一次……”
他说的是事实,只是在这样一个奇妙的语境下有着令人联想的后果。可他也并没有把整件事情推给小姑娘的愧疚感。比起这个,他更想趁机询问小姑娘的情况:“对了,院长大人,那个,星沉子同学的情况如何?”
斯内普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一脸忐忑和焦虑的德拉科脸上,神色冷峻,可最后只是站起身来轻飘飘的说:“马尔福先生,鉴于您格兰芬多特有的鲁莽、冲动、盲目、自大与激进,请向我预约您下一个学年的全部禁闭时间——当然,禁闭时间是否延长还需要取决您那聪慧绝顶的小脑袋是否还会再给我们带来新的麻烦和乐趣。”
他转身,然后又回过头来语调轻柔低沉地补充了一句:“以及,我想再次提醒您,夜游是违反学校规定的,马尔福先生。您这一年的举动已经数次刷新我对于本学院的学生品质的质疑底线了。”
滚滚黑袍就像乌云一般携带着迫人的声势向门口走去。斯内普黑着脸和在门口守候良久的校长大人擦肩而过,连话都懒得说一声。
“西弗为了你的事情担心了好久呢,小马尔福先生。”邓布利多在床头的位置坐下,温和地说,“你昏迷了两天一夜了,西弗每天都守在你的床头很长一段时间,你醒来的话他可是由衷的感到高兴的。只是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罢了。”
德拉科舔了舔嘴唇,没有出声。
“刚才你的魔力波动如此之大,让整个医疗翼的人都有些惊讶呢。”邓布利多十指交叉,蔚蓝的眼睛安静的注视着德拉科,“西弗感到很吃惊,他认为他所酿造的魔药的任何一种效果都不可能达到现在的这种情况。”
垂下眼睑,德拉科厌烦和别人重复的说到这些问题。他现在迫切的想见到星沉子,这个话题的一次次被提出只能重复和加剧他对于梦境中所带来的对于爱人永远消失的恐惧和不安。
他很害怕。对于小姑娘,他原本就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抓不住的担忧,但是他不希望现在就将那种担忧演变成恐惧。他很担心自己,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不得不采取那个老头的方法,把爱人永远的禁锢在自己身边——看不见小姑娘的失落和对小姑娘现状的迫切了解的欲望让他现在感觉,多一分钟的忍耐就是多一分钟的煎熬。
“星沉子怎么样了?”德拉科终于按捺不住说道。
“啊,她还好。”校长淡淡地微笑着,阳光在他半月形的眼镜片上飞快地一闪,“只是她好像一直沉睡着,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我和波比也都很担心。”
德拉科眉头紧皱:“还没有醒过来?”
看了看窗外的阳光,邓布利多悠然起身,摸着自己的白胡子笑眯眯地说:“是的,星沉子小姐一直在沉睡,或许对她而言,这一段时间太累了吧。”
听闻,德拉科阖上莫名的有些心虚的眸子,低下头凝视着被子上阳光的纹路:“她……她的病房在哪?”
“就在你的隔壁。”邓布利多面对着窗外的阳光,惬意的伸了一个懒腰,“人老了,晒了一会儿太阳就感觉懒洋洋的呢,还是年轻人精神好啊!”
“既然小马尔福先生没有什么大碍,那我就要回去了,”站在病房门口,邓布利多回过头来对正准备穿鞋的德拉科眨眨眼,笑着说,“波比让你多多休息,不要下床。不过,午后这么好的阳光,我会关上门的。”
那个老家伙!
匆匆把鞋套上的德拉科攥紧了袖子里那根不属于自己的魔杖,在床头坐了半响,平复了一下自己躁动的心情之后,低声默念了一句:“荧光闪烁。”
这束在密室里面迟到了三天的幽蓝的光晕如约出现在他的新魔杖顶端,映衬在明亮的阳光下,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三天来的一切都如在梦中一般,失去魔力的震惊和恐慌,小姑娘被绿光击中的茫然无措,还有被困在古堡中七天七夜时审视内心的煎熬都如这道光晕般飘渺而又虚幻,难辨真假。
但是这个时候想见小姑娘的心却是这样的真实。
他将魔杖小心的收好,难掩激动地推开门冲进了隔壁的病房。
捧着一本书坐在小姑娘床头的潘西被猛然冲进来的人影吓了一跳,下一秒她就惊呼起来:“德拉科?谢天谢地你醒了!你有没有事?”
不耐的摆摆手,德拉科扑到星沉子的床前,食指颤抖但是轻柔的抚触着小姑娘的面庞,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她,头也没回的问潘西:“她一直没有醒?”
“呃,是的。但是庞弗雷夫人说没什么大事,倒是你德拉科,校长和庞弗雷夫人一直阻止任何人去探视你,扎比尼也没有成功的混进去过……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潘西犹豫的问着,然后当她抬起头的时候,她震惊的看着德拉科——缓缓地将自己的头埋进小姑娘的颈窝,肩膀后耸起的蝴蝶骨流露出一种她平素从未见过的脆弱和担忧。
潘西的面孔抽搐着,僵硬的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把头扭到了一边。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德拉科终于坐直身体,面上的神情也镇静了下来。只是他一直紧紧握着小姑娘的手,没有松开过。
“我……给你们倒杯水?”潘西明显的察觉到两个人的空间已经没有什么她可以插足的地方,尴尬的说。
德拉科这时才抬起头来,将注意力分了一点给了站在门口的潘西,柔声说:“谢谢你这一段时间对她的照顾,潘西。”
潘西突然间觉得这种感激的话出现在德拉科口中,不管是内容还是语境都有一种令人不敢多想的感觉。就好像是……
她戛然而止了自己的联想,僵硬的笑了下就急急忙忙推开门走掉了,内心却在咆哮着:为什么我有一种丈夫握着病床上妻子的手感激我这位医院的免费义工的感觉啊梅林保佑!
将视线转回病床上,德拉科安静的握着小姑娘的手,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耐心的注视着那张苍白而且略带不安的沉睡的面孔。
.
星沉子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在梧桐枝熊熊燃烧的火焰中挣扎着。身体一寸寸化成灰烬的痛觉实在太过强烈,她的眼泪早在体内就被蒸发殆尽,而喉咙里喷灼而出的火苗也淹没了她最后一声哀嚎。
而桐岚的身影却在火焰中一点点消逝了,就好像那漫天的火焰要将她的幻影烤化一般。
不要走,桐岚,求求你,不要死!星沉子挣扎着伸出手,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湮灭成灰,背景是满目的红色,分不清是火红还是血红。
她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只是下一秒,一道更为明亮的光照耀了进来,淡淡的金黄,灰蓝色的眸子,却将那漫天的火焰都给压制了下去。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星,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星沉子满是水雾的朦胧视线中隐隐看到床头的一个铂金发色的男孩猛然凑了过来。
头昏脑涨的眨眨眼,待水雾散尽,星沉子惊讶的张大眼,看着两行清亮的泪水从男孩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德拉科?你怎么了?”星沉子惊慌的问道。
她从没见过男孩流泪,而眼前的这一幕则太过震撼,她根本做不出什么别的想法,只能慌乱的试图伸出手去擦干男孩脸旁的泪水。
德拉科摇头。他缓缓的,坚定的把脸埋进星沉子的胸膛,任由眼泪奔涌而出。
顿了顿,星沉子不再发问,只是安静的反手抱住他。
“我想你了。”很久以后,德拉科才轻声说。
“我知道。”星沉子柔声答道。
夕阳把他们相拥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好像他们始终拥抱在一起,不曾分开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