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巫彦是何用意,他到底还是同齐元一道,一点一点将凌奕的经脉打通。而后,要准备的便是药浴。
用药浴促进经脉的运转,也让原本沉寂在经络中的黄雀活跃起来,为此,巫彦特意在用以药浴的药材之中,加了一味蛊。毒蛊本是一家,而当世用蛊最精妙的便是南诏国。贵为南诏国师的巫彦,自然是用蛊高手。
从袖中取出一个红色的瓷瓶,巫彦伸手将瓶盖揭开,不一会儿便有翠绿色的细丝从瓶口流了出来,细看之下却发现,那些细丝却是些如同丝线一般细长的虫子。
在一旁看着的裕德募然瞪大了眼睛,抓着凌奕就退了一步。凌奕被裕德拉着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向裕德。
只见裕德脸色苍白,摇着头,看着凌奕的眼睛里充满了担忧,抓着凌奕的手力道也越来越大。见状,凌奕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巫彦放的蛊说是为了助他解毒,但是到底有何效果,却也是没人能说清楚的。
但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黄雀已经有了三年的分量,上一世是因为有华歆他才得以解毒。可是这一次,他既没有华歆在侧,也没有足够的内力去逼出毒,更甚者,能解黄雀之毒的九重血莲都不在自己手上。
除了接受外公和师父的安排,他别无他法!
想着,凌奕的眉头皱了起来,已经习惯了掌控一切,现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状态让他很不舒服。
即使如此,凌奕还是对裕德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裕德的手掰开来。既然决定要用此法解毒的是他,那他便要相信为自己解毒的巫彦。不舒服也好,别无选择也罢,既是他的决定,那就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巫彦像是没有看到两人的互动一般,伸手探向浴桶中的浴药,如玉的手指在乌黑色的浴药中搅了搅,状似漫不经心却又好似在进行什么仪式一般,过了一会儿,巫彦直起身子,取了一旁的帕子将手擦干净,而后转头对凌奕说:“脱衣服。”
说完便绕过屏风去了外间,巫彦的脚步声还没落,齐元便急冲冲地进来了,见到凌奕,齐元叹了口气,虽然已经为凌奕打通了经脉,但是他还是觉得冒险了些。
齐元一边同巫彦一般伸手去探那药浴,一般示意凌奕准备入浴,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齐元开口吩咐道:“裕德,伺候你主子入浴。”
“是。”恭敬地回答了一声,裕德开始给凌奕更衣。
“我同慕先生在前厅给奕儿配药,你看着时辰,过半个时辰便来前厅换人。”齐元取了帕子,一边擦手一边说道,像是想起什么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我自己来罢。”
闻言,凌奕笑了起来:“师父,您还是去前厅吧,后面让裕德看着便是。”
想了想,齐元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遍,才转身去了前厅。
他走后,凌奕看了一眼裕德,而后便入了浴桶。
自他入浴的那一刻开始,裕德便紧盯着他的脸色,深怕他有个什么万一,一旁的沙漏不紧不慢地滴落着,如同时光,从来不会因任何人而放慢它的脚步……
连日来,巫彦每日都会出现在长平侯府,同齐元一道为凌奕准备药浴。凌奕也很配合,哪怕疼出了冷汗,却也不曾吭过一声。长平侯知道了,也只吩咐小厨房特意给凌奕准备些他平时爱吃的小食。
这日傍晚,凌奕刚刚出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正在窗前看书,裕德快步从院外走了进来,看到在屋内的凌奕后,加快的步伐。
听到动静的凌奕抬眼看了裕德一眼,将书合了放到一旁,静静地等着。
不一会儿,裕德便进了屋,他快步走至凌奕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说道:“主子,华家少主的信。”
闻言,凌奕眉头一挑,接了信打开来。
凌奕看信极快,不一会儿便看完了信,小心地将信折了收好,抬眼问道:“这信从哪儿来的?”
“门房差了人来报的,说是永安有人给主子送的信。我想着怕是华家少主的,就赶忙去取了。”
点点头,凌奕没有做声,裕德继续说道:“这信是从华家的信使手上接的,不曾过了其他人的手。”
虽然不懂为何主子对于华家少主的事如此上心,但是既然主子这么做了必然是有他的理由的。纵使只是九岁的孩童,但对于凌奕的决定,裕德却是从来不曾怀疑过,凌奕自小早慧,中毒醒来之后,心思更让裕德猜不透。
无论如何,华家少主身份不同,主子身份敏感,同他交往本该小心。这么想着,裕德又开口说道:“华家信使住在城中,说了等三日,若是主子要回信送了过去便是。”
“嗯。”凌奕点点头,算了应了,“无踪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无言,该是到了吧。”
像是被凌奕的话吓到了,裕德抬眼看了一眼凌奕,见他神色如常才答道:“是,无言今日刚到长平,主子可要见他?”
“就今晚吧。”像是没有看到裕德是反应,凌奕只是招了招手,“替我准备一下,我给华歆回了信你送去给华家信使吧。”
“是。”恭腰应了,裕德转身去取笔墨纸砚。
等裕德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凌奕才慢悠悠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按着时间算,华歆也该是入祠了吧。
看到华歆字迹的那一刹那,凌奕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虽然现在的字迹还稍显稚嫩,却也能隐隐看出那行云流水的潇洒,那是无比熟悉的字迹,仿佛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人在灯下研墨着笔的样子。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杆,偶尔用力便会看见平日里不曾察觉的力道,虽是不擅习武的人,但到底是男子,眼睛专注地看着纸笺,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嘴角偶有微笑,和着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地,如同一只小猫,拿了爪子挠得人心里痒痒。
华歆的字,真真应了那句字如其名。华歆一世潇洒不羁,若是没有他,也本该逍遥自在,做个安乐的世家公子的。若是没有他……
想到这里,凌奕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他的人生,怎可没有华歆!
裕德进屋便看到自家主子坐在软榻之上,头微微垂下,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出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最后一片光透过窗户打在凌奕的身上,让他半边脸隐没在暗处,神情明灭不定。
“主子……?”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凌奕裕德有些害怕,于是开口唤道。
“嗯?”像是突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一般,凌奕抬头看了一眼裕德,说道:“掌灯吧。”
“是。”许是自己一时的错觉吧,裕德在心里对自己说。
是夜。
凌奕一言不发地看着地上的无言,又看了看一旁垂首而立的裕德,良久才摆了摆手说道:“起来罢。”
“属下不敢。”无言说着,抬头看着凌奕说道:“隐瞒不报是属下的错,属下自当一力承担,还请……还请主子责罚!”
见状,裕德也跪了下来:“主子,无朝失踪无夕同我说过,若是要罚,主子也一同罚我吧!”
凌奕站起身来,看着无言黑色的头顶,叹了口气,“我若是责罚你,谁去救人?”
“主子!?”闻言,无言一惊,抬起头看着凌奕,满眼的不可置信。
无名部,本就是暗部,在行动中出了问题,等着他们的就是死。从进无名部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是人了,他们是影子,影子便该生活在暗处。自小,他们便是被如此教育的,他们的一切都是主子的,命也是。这次无朝失踪,按理来说本该是报了凌奕的,让他处置的。只是抵不过无夕的苦苦哀求,他们才隐瞒下来,却不想,连无夕也失去了踪迹。
“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说着,又谈了口气:“都起来说话吧。”
“是。”无言站了起来,却不敢直视凌奕的眼睛,只是同裕德一般,退至一边。
“九月初八,无字部得报,天山九重血莲出世,无朝同无夕说了,便半路从安康府改道去了西域,留无夕一人跟着巫彦一行人到了永安。华家本家之外十里松林,其中阵法绝妙,巫彦武功高强,无夕不敢过于接近,便在华家外等侯,九月廿五,无朝传消息说到了西域,九月廿六,无朝上天山,自此便了无音讯。”停顿了一下,无言继续说道:“十月初七,主子召见无夕,此时已经基本确定无朝失踪了。”
“而后我便让无夕也去了西域,但倘若当时我没有让无夕去,你们当如何?”当时无夕提了华歆中毒的事情,自己心思一动便让无夕去了西域,重生之后,他对华歆的事情过于看重,难道却是让人将心思动到了华歆身上?
想到这些,凌奕的声音冷了下来:“华歆的事情,你们在骗我?!”
“属下不敢!华家嫡公子确实中了毒。若是主子那时没让无夕去西域,按他的性子,也必然会去西域寻无朝的。”说着,无言看了一眼凌奕的脸色继续说道:“无夕去西域之前,同我说过,若是他出了事便让我来请罪,说他和无朝……”
“他和无朝怎样?”
“他和无朝有负主子所望,此生不能尽忠,主子大恩大德来生再报,只愿主子此生心愿得了。”
一句心愿得了死死戳中了凌奕的心思,他的心愿……凌奕笑了起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愿是什么。
“那你又来作甚?”凌奕轻声问道:“他二人已经失踪,你来求情又是何事?这件事情,若是你们不说,我便一辈子被瞒在鼓里,岂不更好?”
“隐瞒主子,是不忠,眼见无朝无夕失踪陷入困境而不出声,是不义,如此不忠不义之事,无言自问做不到。”
闻言,凌奕一晒道:“你倒是里子面子都挣到了。”
“属下不敢!”无言说着,又跪了下去。
“罢了罢了,这回便成全你吧,你找人去一趟西域,那朵血莲如何先不管,定要将人给我找到!”
“是!”无言闻言,朝凌奕磕了头,便领命而去。
无言走后,凌奕看着明晃的烛火,出声:“为何不同我说?”
“无夕求我,说怕无朝成弃子。”
“弃子……”凌奕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笑了一声,随后说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主子!”裕德睁大眼睛看着凌奕,声音徒然拔高。
“去吧。”凌奕挥了挥手说道,随意又补充道:“我没事。”
行了礼,裕德便退出了房间,这一夜,凌奕不曾合眼。
永安,华家祖祠正门。
“歆儿,今日是你入祠的日子,你要谨记祖训,不可怠慢。”华家家主华顾说道,伸手摸了摸华歆的头:“在祠堂内,要好好照顾自己。”
“是,歆儿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放心。”华歆说着,给了华顾一个笑容。今日,便是他入祠修行的日子了,从今日起,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华家少主了,哪怕没有灵力,他也断然不会让华家在他手中败落!哪怕没有灵力,他也断然不会给分家那些人说三道四的机会!
“华福……”点点头,华顾唤道:“照顾好歆儿。”
“是。”华福点点头,应道。
正正经经地朝华顾行了一个礼,华歆看着华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歆儿,定不负父亲所望。”
说完,便转头向祖祠走去,华顾看着华歆的背影慢慢走入祖祠,直到祖祠的门缓缓关上,挡住他的视线。
从此之后,这个孩子的命轮,便不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了,从此,这个孩子的一切都要交给他自己了。
垂目而立,许久之后,一片雪花从九天之上缓缓飘落,落在他的肩膀之上。似乎是那一片雪花的重量让他回了神,华顾看了一眼祖祠紧闭的大门,转身向观星阁走去,在他身后,雪终于扬扬洒洒地下了起来。
冬天,到底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