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军御史的待遇果然比大夫们好上一些。
卫灵秀坐在沈泊舟的车内,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感觉这半日的疲累都消减了不少。她怯怯的抬头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沈泊舟,见他脸上笑容温润,心中的惶然也少了几分。
“沈大人,多谢你了。”与认识的人同乘一车,总好过与四个陌生人一起。对此,卫灵秀是由衷的感谢沈泊舟。沈泊舟常来慈济堂开药,两人虽稍有交集,却也认识,况且卫灵秀的兄长,同在翰林院供职的卫凌峰也曾提起过此人人品端方十分正直。她深信兄长的眼光,所以对于沈泊舟倒是有几分好感。
沈泊舟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卫灵秀,那样一个小人儿,手里捧着杯温茶水,抬着巴掌大的小脸,对他满脸感激的笑着。那一双如同秋水一般的杏眼仿佛能倒影出自己的模样,真是个俊俏的少年,他心中不禁感叹,却又为她感到担忧。
为此,他心中颇有些纠结。
这一次,镇北将军霍临川全城强征大夫之事,虽然莽撞,但是却得到了东宫的默许。东宫的默许,那边代表了皇帝的默许。便是他,也不能违抗此意。只是瞧着这纤弱少年,又想起北地的严寒,他终是忍不住说道,“卫大夫,北地冬日确然十分严酷,你还是回家去吧。”
卫灵秀听他这般说道,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用力,粉色的唇瓣被咬的有些泛白,这是她遇到难题时常有的动作。
方才沈泊舟行至五人车前,不仅给他们送了干粮还给他们送了笔墨,为的便是让他们写封送往家中的平安信。
这些做完后,便对他们说了一番话。
卫灵秀这时才明白,霍临川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原来,北地起战事的日子里,随军大夫真的是太过紧缺。北地这几年在霍临川治下,虽日渐恢复了往日景象,但毕竟是那般偏远贫瘠之地,更有着冬日苦寒这样的天气,随军大夫大多不愿留在北地。一场大战下来,因着救治不及时,多少兵士遭受了本能避免的伤痛,更有因此而丢了性命的。
如今已经到了不能再少一人的地步。
可偏偏到了马上要出征之日,军中大半随军大夫竟突地自行离去。他们原本便有些并非军户,大军返京之时,便会各自返回家中。这样突然离开,让霍临川颇有些猝不及防。当然,这件事沈泊舟并未对旁人说起,只是等卫灵秀坐上了自己的马车,才将此事告诉了她。卫灵秀也明白,若是那些大夫们得知了此事,恐怕便会引起一阵对北地更深的恐慌。
卫灵秀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对沈泊舟开口道,“不瞒大人,方才见到大人时,我还想着可算是得救了,我与大人好说也认识了许久,大人如今是随军御史,或许能放我回家。”说到此处,她赧然的笑了笑,莹白的面庞上飞上一道红晕,看得沈泊舟愣了愣。“只是听了大人所说北地之况,心里不由十分愧疚。师父当年对我悉心教导,多是自医术而言,少有提及医德。只是他虽从未口中提及,却以身作则让我明白何为悬壶济世。如今,我只听得北地气候严酷,便萌生退意,实在不该。所以,我已经决定随军前往北地,为这一次战事做随军大夫。”
说完这些,见着沈泊舟脸上仍是面有忧色,卫灵秀对他安抚的笑了笑,道“大人不必忧心,两年前我随着师父去过北地。如今这一回,便是第二次了。”
听闻她到过北地,沈泊舟心中倒是安心几分,只是仍旧问道,“那你家中难道不会担忧?”他与卫灵秀虽在医馆认识,也知道她是慈济堂的坐馆大夫。但是,卫灵秀身上的气质与谈吐,让他十分确信,她绝不是寒门出身。
这样玉雕一样的人儿,又是这样的岁数,别说大户人家,便是一般人家都舍不得送去北地。
果然,卫灵秀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也显露出几分担忧。
方才听完沈泊舟那番话决心留下来前往北地之后,她重新写了一封家书。托了送信的兵士送到慈济堂的小伙计那里。那小伙计便会将信件送到青釉那里。
只是虽送了家书,她心中仍旧忐忑不安,便叹了口气道,“我给家里写了封信,总算是让爹娘知晓了我的去处。只是,他们定然会担忧……”说到这里,她脸上的担忧更重了几分,方才的笑容消失无踪,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
沈泊舟看着她没精打采的样子,一下子便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慈济堂门外瞧见她时的景象。那个时候,她也是坐在门外的墙角处,整个人看着十分低落无助。
他突地展颜一笑,对她说道,“你若是执意要去北地,又怕父母担忧,我倒有个法子。只是,儿行千里母担忧,我这法子也不能完全有用,只能缓解一些罢了。”
卫灵秀听他这般说道,忙抬了头疑惑的瞧着他,“大人有什么法子?”
沈泊舟笑了笑,并没有做声,而是自车厢内的小柜中取出笔墨纸张,又将茶盘取来放在膝上,便提笔开始写了起来。
见他并不解释,却拿出笔墨纸张开始写字,卫灵秀十分惊讶,却也并未探头去瞧。沈泊舟注意到这点,反而抬头冲她一笑。
不过一盏茶时候,他便写满了一张纸,将笔放下,又将那写满了字的纸张拿起来,速速读了一遍,这才递给了卫灵秀。
卫灵秀有些讶异的将那张纸接了过来,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读了起来。
“这是……?”不一会儿,卫灵秀便怔怔的抬头看向沈泊舟。
这是一封送给她父母的书信。
沈泊舟以她好友的身份,给她的父母写了一封信,信上写道这一趟前往北地,他定会尽全力顾全她的安全,为她安排好生活上的一切事情。在落款处,他更是表明了御史的身份……
他应是觉得,这样一个身份,会让他的承诺看起来更加可信。只是,不知道父母看到这封信会怎么想。不过,先不想那些,父母的担忧确然会少一些。
想到此处,她便没有推脱,只冲他感激的笑了笑,“沈大人,这般真是太感谢您了。”
沈泊舟却不以为意,伸手将那纸张接了过来,见墨迹已干,便又从那小柜里抽出一张信封,将信纸叠好塞进信封之中。随即便唤了车外随行使唤的小厮,将信件递了过去细细交代了与卫灵秀那封家书一同送去。
待那小厮领命离去,他放下车帘,这才对她一笑道,“这是甘草糖的回礼。”
“甘草糖?”卫灵秀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便愣愣的瞪大了一双杏眼瞧着沈泊舟。直到他笑着自袖袋之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绫缎绣风竹的荷包。
她认出了霁红绣的荷包,这才想起了那日在慈济堂外,见他咳嗽数声,便送了他一荷包甘草糖。
见她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沈泊舟笑问道,“想起来了?”
卫灵秀点了点头,面上一派满足的神色,“师父常说,好人总是有好报的。只不过,当初我那是举手之劳,今日你却是帮了我的大忙。”
见她这般说道,沈泊舟却摇了摇头,“你虽是举手之劳,却解我长久困苦,这般想来,难道不是帮了我的大忙?”
卫灵秀不妨他突地这般认真起来,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瞧着自己,车厢内的气氛都有些凝重起来。她有些不自在,哂笑道,“没什么,没什么,沈大人不必这般在意。”说到这里,她怕这位沈大人再次说出什么感谢的话,忙又接道,“在您这里已经打扰许久,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沈泊舟一愣,“回哪里?”
卫灵秀便道,“这一回前往北地,慈济堂加上我共有五人,大人可能帮我查询一下,让我与相识的大夫共乘一车?”被带出慈济堂时,她有意的躲开了相识的那几人。那时她还在想着能返回家中,便躲开了那几人视线,只想着若是离开一个陌生人,便不至引起什么骚乱。如今既然已经决定前往北地,自然还是跟相熟之人共乘一车更好一些,那几人毕竟也算认识了两三载,一同前往北地,总能有个照顾。
她这般想着,却看沈泊舟摇了摇头,只听他缓缓说道,“方才我那封信可不是为了糊弄你的父母,我是真心这般作想。左右我这车十分宽敞,你就跟我共乘一车吧。若是霍将军等人问起,我自有说法。”
沈泊舟说这番话时,面上虽仍带着笑意,目光里却是一派不容反驳之意。卫灵秀瞧着他的模样,到底没敢出声质疑。
况且,前往北地路途遥远,她为的又是救治伤患,
路上能轻快些抵达北地之时便能更有精神……
想到此处,她也只能点了点头,再次向沈泊舟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