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愧疚,麻沸散这种东西,我从来不用。”
霍临川淡淡的说着,卫灵秀却惊愕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语气平淡,听起来却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卫灵秀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的是实话。
那么,这说明,她被那谈大夫骗了!那人不过是用这种谎话来让她心存愧疚进而心生畏惧。只是,虽说如此,她此刻心中却并没有多少恼怒,相反却有着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只是,手里依旧捏着金针的她却开始有些尴尬了。
就这么不管不顾的闯了进来,自以为是的说着要为他止痛,结果这人也许根本就不需要……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那人又沉默着一言不发,她只得呆呆的站在原地,心里想着,或许现在就该立刻离开这里。
虽是盛夏,但因北地夜晚寒凉,霍临川又受了重伤,营帐内的角落里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炭盆。此时那炭盆散发出来的热力似乎完全聚拢在她身上,身上有些热,便是额头也冒出些汗来。
“这么晚还来打扰……”她呐呐的说着,准备说完道歉的话便离开此处,却不妨被他截住了话头。
“确实有些痛。”他如此说道,待看到卫灵秀听到这句话后蓦地瞪大的眼睛,脸上露出些难得一见的笑容,“那就劳烦卫大夫为我施针吧。”
“可是,将军不是说不痛的吗?”卫灵秀疑惑了。
“唔?我何时说过?”霍临川扬眉。
“将军刚刚说从不用麻沸散。”卫灵秀顿了顿道。
不用麻沸散就代表不痛么?果然是个孩子啊,霍临川心中叹道。年纪小便不能忍受疼痛,只想着一定要用药物或是金针来解除痛苦,却不知这世上有些疼痛是需要的忍受的。
“麻沸散那种东西,使用了虽然能暂时止住疼痛,却会让人丧失对身体的感知。”霍临川不由的说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布满不解的看着,面对这样一双眼睛,他不觉间便想为她解开迷惑,“在这大军之中,不能少了我。随时随地,我都需要保持清醒。”
原来是这样的啊,原来不是不痛,是不能因此而失去清醒的头脑。卫灵秀明白了此事,此时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隐隐觉得他真是可怜。
金针之术的止痛时间虽短,却不会让人陷入昏睡,她行至榻边,将手中包有金针的布包放在烛台旁,默默的打开,捻起一枚金针。
夜风厉害的很,帐内却十分安静。
霍临川去了披着的衣裳,半倚在榻上,沉默着看着身前一身月白道袍的纤弱少年。方才的彷徨无措已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端庄凝重的神色。她好像总是这样,外表瞧着十分怯懦,出现在他面前时总是一副慌张的模样,可是一旦开始诊治,便会如同现在这般自信而庄严,仿佛殿堂之中悲悯的佛陀。
为冯湘南诊治那一回、拼命救石二牛那一回,都是如此。
这样的一个人,与生就孤煞、满手鲜血的自己,真是太遥远了。仿佛白与黑、天与地那般,极端的遥远。
烛火在此时“噼啪”的爆出火花,将这不大的地方瞬间照亮了不少,也将她的脸庞映照的更清晰了几分。
那莹白的脸庞仿佛白玉雕琢一般,与这北地之城被风沙粗粝了面庞的人们,完全不同。她是长于富庶之地的孩子,许是生而便备受宠爱,因而仍保留着这般不谙世事的纯真。霍临川这般想着,却又在须臾间驳斥了自己的想法。他生于豪门大宅之中,见多些那些因宠而骄的人。不过十岁上下的孩子,便学着使坏害人,他也不是没有见过……所以说,这是天□□,她就是这样一个天性纯良的孩子。
“好了!”卫灵秀将最后一枚金针起下,终于松了口气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一双眸子闪着熠熠的神采,满含期望的瞧着自己。
霍临川胸口涨了涨,声音也沉了沉,“确然不痛了,很有效。”虽然身上还有些微微的疼痛,但是看到她在听到自己的话后脸上一下子绽开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这句话说得真是正确。
夜风依旧凉的很,一出帐子,卫灵秀便被那冷风激的一个激灵。
只是,或许是心情不一样了,便是这夜晚的冷风吹在脸庞之上,也只让人觉得分外凉爽、心绪开朗。
如果心有愧疚,不管将会面对怎样的责难或者尴尬,都不能怯懦畏惧,要勇于承认错误。
迟到的慰藉或许会有缺憾,可是对于被慰藉的人来说却总是一种补偿,而自己则会得到更多。比如说,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果真如此啊,想到多年前师父所言,卫灵秀心里感慨着。
这一夜,卫灵秀睡得十分安稳。
便是先锋营兵士们出营操练的脚步声都未将她唤醒,直到帐外响起了影风的声音。
昨夜一阵夜风将傍晚的阴霾吹得一干二净,卫灵秀出了帐子,便感受到那温和而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些草原在此时节特有的花香。
与京城此时节浓烈的花香不同,那香气淡淡的,似有若无,偶然闻到却沁人心脾。
“卫大夫,我来取大人的药。”影风问道,看到卫灵秀一脸开朗的模样,便是他也有了几分兴致。
卫灵秀自是知晓他的来意,便撩了帐帘让他一同进来,自己则去帐内的架子上取药。一边听着影风絮絮说着今日的趣事。
“凛城守备来了?”听到凛城守备前来军营,卫灵秀有些惊讶。
“正是。”影风斜倚在门口,笑道,“我听说昨日那凛城守备便遣了人前来,说是请元帅前去城内养伤,还说府内有名医,但是元帅却不肯前往。”
卫灵秀听着,不禁点了点头。受了那样重的伤,他就连麻沸散都不肯用,怕自己失去清醒的意识,何况是离开营地前往城中养伤。
“所以啊,那守备大人今日亲自前来,还领了两个美婢,说是营中都是些粗手粗脚的男子,伺候的万难细致。我今日恰好前去元帅帐中送文书,恰好瞧见了此事。”影风一边说着,自个儿却又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是没瞧见元帅的脸色,沉得能滴下水来一般。军营之中怎能留着女人,那守备可真是做的出来。”
卫灵秀正听他说着趣事,原本还跟着嬉笑,待听到最后一句时不禁缩了缩,再抬头时脸上的笑容便有些勉强。
影风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出自己的失言,讪讪的笑了一声,接了药包,立马窜出了帐子。
卫灵秀松了口气,这才又出了帐子。
她抬头向着那远处的红帐眺望了一眼,却见到郦珩站在帐外似是正与一个兵士说着什么。那兵士垂着的头越来越低,而郦珩则是越来越不耐烦,似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瞧了两眼,她心里倒也没什么好奇,背着药箱想要先去石二牛帐子里瞧一瞧。偏在此时,郦珩远远的瞧见了她,大老远的便对她招呼了起来。
这人叫她作甚?
卫灵秀心里不解,顿了顿却仍是朝着那红帐走去。对于郦珩此人,她心里存了阴影,每每见到这人,总觉得有些畏惧。
“郦将军。”磨蹭着走到红帐前,卫灵秀低声道,“叫草民有何事?”
“短手短脚的,走个路也这么慢。”郦珩抱怨道,却又话锋一转,问道,“你可懂药膳?”
“药膳?何种药膳?”卫灵秀愣了愣。
“那凛城守备见元帅不肯前去城内养伤,便今日前来,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婢女之类的自是不能留下,但那些食材倒是不错的东西,元帅如今受了这般重伤,确然应该补补。这军里的伙夫却做不出这般精细的膳食,你可明白补血之类的药膳?”郦珩也不怕麻烦,便细细解释道。
卫灵秀明白了他的想法,只是迟疑道,“草民虽知晓药物的用途,却对药膳并无研究。将军何不去寻谈大夫?嘉事堂字号两百余年,他家的药膳也是一绝,谈大夫定也有十分的了解。”
郦珩却摇了摇头,“谈大夫今日去了城里,如今却不在此处。今日先用你将就一些,左右你总比这伙夫明白一些。走走走,我带你去瞧瞧东西,今日先劳烦你一回,待谈大夫晚间回来,就用不着你了。”
他一边说着,便再不由卫灵秀分说,拉着她便朝着营帐另一侧走去。
绕过营帐的另一侧,听着一辆板车,上面被装的满满当当,全都是自凛城运送过来的生鲜食材。
药膳么?
卫灵秀心里想了想,左右便是这一回,做一次也无妨。这般想着,她便朝着那板车慢慢走了过去。
她那里还有一些黄芪,但是人参却都是些年份不大的小参,见郦珩跟在身后,便扭头问道,“可有老参?”这种东西,药官那里便是有,普通的大夫也是要不出来的。
郦珩立时点头道,“这个自然,我遣了人去药官那里取,一会儿给你送去帐子里。还需要旁的药材么?”
卫灵秀摇头,“先用人参与黄芪吧,再添点枣子。”一边说着,她自那板车上取了两只野鸽和一袋菌子,回头朝着郦珩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