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方子去抓药,每日两副,连吃三日那虫子便能打下来了。”面前坐着一个面色焦黄的几岁孩子,卫灵秀将手里的药方递给了他身后的母亲,又叮嘱了几句,“日后便要多注意些,山上溪流里的水瞧着清澈却可能有虫卵,不要直接饮用。这个岁数的孩子,若是肚里有了虫,那便不长身子了。”
这孩子明明已经十岁,瞧着确如六七岁模样,便是这个缘由。
那母亲领着孩子千恩万谢的走了,卫灵秀也得以喘口气歇歇。
霍临川因要与贺兰茂协商军事,便要在寨中盘桓两日。而寨中来了齐人大夫的事情很快的便流传开来。
卫灵秀这两日除了一早一晚去瞧瞧兰珠的情况,给她施针,余下的时候便在所居寨楼之下的院子里给寨子中其他的人瞧病。
不得不说,狼山部这个不小的地界,那简直就是一本活生生的。
这两日下来,她瞧了不下百来号人,便是用了晚饭之后也要到戌时才能歇下。这样下来,便是贺兰茂也有些不好意思了,这两日凡是山上能猎得到的山珍流水的往她房里送。
卫灵秀却也不好意思告诉他,自个儿这么拼命也不是为着他的狼山部,而是因着那晚霍临川的那句话……
她心里不能有片刻的空闲,一旦闲下来,那句话便会在她耳边缭绕,萦在心头。
那一日,当他一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她先是呆愣,随即便被他吓得落荒而逃。
“你可愿跟了我?”他是这样说起的。
可这又是什么意思?这是想要聘她么?或者只是瞧着她顺眼,而他身边只是缺个女子……不不不!她猛地摇头,他定然不是那样的人。以他的身份地位,满大齐朝,除了皇宫中的女人,想要何种女子不可得?
她心里越发觉得他这番话并非儿戏,慢慢的心中似又被一种甜蜜裹挟,带着些忐忑与不安,像是个拣着松球的松鼠儿,缩在自己的小小树洞之中,搂着松球偷偷的傻乐,又担心被旁的松鼠儿将松球抢走。
可她也不是没有担忧,霍临川如今可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呢。若是他知晓了自己便是卫封之女……,她想着,便已觉得尴尬。
对于金殿拒婚这件事,他二人还不成问题,问题是在她爹爹那里。
爹爹因着他早先的拒婚,在金殿之上几乎大闹起来,差点儿触了柱子,这样的怨仇还能化解么。
本来丈人爹一般都瞧不上女婿……
卫灵秀呆坐在桌后,红了脸发着呆。
“卫大夫!卫大夫!”
几声催促在身后响起,吓得卫灵秀一个哆嗦。
这可真是做贼心虚,这样羞人的事情她不过是放在心底里想了一想,此时身后有人唤她竟将她吓得抖了几抖。就像是人家能瞧到她心底里想的那些事情一样。
她定了定神,觉得脸上不是那么热了,这才转头看去,来人是宋长生。
“宋大人有事么?”她开口问道。
宋长生应了声,对她道,“侯爷遣了我来与卫大夫交代一声。与狼山部的事儿已然谈的差不许多,咱们明日傍晚启程回营。”
卫灵秀听得一愣,“怎的傍晚赶路?”
“自是掩人耳目。”宋长生回道,“咱们一行也百十来人,动静不小,若是被北狄探子察觉,岂不前功尽弃。这一回来,便是对着狼山部的部众咱们也只说是前来交易的商队。咱们进山前不是还带着辎重呢么。”
卫灵秀这才想起,他们进山之前,确然有几匹马上驮着不少东西,原来竟是这般用途。她点了点头,看着宋长生,心里又有些别的想头。
霍临川自那晚一句话后,便再未出现在她面前,这两日皆与贺兰茂一同出入,今日一早更是带了几名护卫出了寨子。她心中忐忑,又想见到他却也又怕见到他。
此时宋长生带了他的命令前来,她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宋长生闻言,抬头瞧了瞧日头,如今已是傍晚,天气晴好,天边便卷着一丛丛的火烧云。
“侯爷午间跟着贺兰茂去了狼山以西,山下便是北狄满蓝部的布防。瞧着时辰,应该是快回来了。卫大夫,你收拾一下行装,今夜好好休息一番,明日还要赶一宿的夜路呢。”
卫灵秀听了,自是向他道了谢,将他送出了院子,这才回到了自己屋里。
她也没什么行囊可以打点,不过一身衣裳和一个药箱而已。
今夜倒也再没前来瞧病的狼山族人,她闲散了下来,也没什么胃口,不由的便坐在了榻边倚着床板发起呆来。
逃避似的躲了两日,明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若是见了面,真不知会尴尬成什么样子。每每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跟揣了只兔子一般,而那兔子一时半刻都不停歇,只在那里“咚咚咚咚”的跳着。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不是兔子在跳,是真的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许是来送晚饭的,平日里也是这个时候,卫灵秀想着便自榻上起身去开门。隔扇门吱扭一声打了开来,眼前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
卫灵秀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着,缓缓抬头瞧去,哪里是送晚饭的仆妇,明明是霍临川一身石青布衣,背身站在门口,听到开门声正转了身子。
四下里一片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两人一内一外的站着,四目相对。卫灵秀只觉得浑身的热血似乎都涌上了脸庞,脸上烫的火烧火燎。
“这两日功夫,你可想清楚了?”
他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听着毫无波澜却又似静水深流。不及她回答,他便又道,“那日是我唐突,你立时便跑了,我想着你许是不愿意的。这两日我也多想了一些,我这个样子,也不怨你不乐意。只是,总还是要问个明白,才好死心。”
卫灵秀站在他身前,也不敢抬头,两人只不过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有心向后退一步,却怕因此伤了他的心,只撇了头声如蚊呐道,“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哪里轮得到自个儿做主……”她一边说着,心中又有些忐忑,忍不住抬了眼角瞧了他一眼。
便见他嘴角绽了笑意,原本冷硬的面庞竟似突然间化开一般,带着些欣喜、带着些柔意。瞧着他这样的欢喜,她心头的忐忑渐渐安定下来,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只是脸上的飞红更加深了几分。
她半垂着头,露出一截如琼脂般的脖颈,偏侧着的脸庞上仿若晕染的大片的胭脂,似雪上红梅一般娇媚明艳。
他忍不住伸手攥了她的小手,用指肚上厚厚的茧子轻轻摩挲她细嫩的手背,温声道,“你家可在燕京城里?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待回京之后,我便着人前去提亲。”
一句提亲,把卫灵秀此时心中的那些缱绻全都挥散了,便是脸上的红晕都让他这一句话吓得消散了不少。
她可还没想好,如何将身份告知。
霍临川见她霎时白了脸,心中一顿,“你可是不愿意?”
“不不不……”卫灵秀听得这一句忙摆了手否认,而后发觉自个儿太过急迫,脸上终是又红了几分,咬了咬嘴唇道,“我姓卫……。”
霍临川挑眉点头,“我知道。”他自是知晓她的姓氏,在得知她乃是女扮男装时便以为这姓氏也是假的,后来思索一番觉得并无必要。
他道了这样一句,便又收了声,只等着她的话。
这当口了,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简直要将她盯出心火来。总归是躲不过这一桩事,她闭了眼咬了牙,吐了实话,“我家住在榆树胡同,我爹爹便是户部尚书卫封。”
霍临川这些年多住在北地,对于燕京城早已不甚熟识。方才听她说起家住榆树胡同便有些意外,他只知道榆树胡同大宅院较多,历来住着许多高官大员,却不知她是哪一家的姑娘。
待到听到后一句,他竟一时还未回过神来,跟着重复了一边,“户部尚书卫封?”待这个名字在嘴边滚了一边,他突然意识到了这人是谁,语调都提高了不少,“户部尚书卫封?!”
这最难的一关已然过去,卫灵秀心中倒少了几分忐忑,左右已经告诉他了,这问题便抛到了他的身上。此时听他拔高了声儿,不由的便抬眼瞧了过去。
这一眼倒好,竟瞧见那个面对北狄大军压境都面不改色的大齐英雄,此时脸色竟有些发绿。
“你既是官家女孩儿,怎的竟跑到医馆学徒,竟还坐了堂。这也就罢了,怎的行军之处不与我明言,我好将你送回燕京。”知道了她到底是谁,霍临川一双眼睛忍不住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太子李彦当初的话那还言犹在耳呢,貌不惊人、身子羸弱……他当初拒婚倒不是因着在乎长相,而是在意那一句身子羸弱。
“这事儿倒是说来话长,日后且慢慢说给你听吧。”卫灵秀道,又觑着他的面色问道,“既是知道了我是哪家的姑娘,你可是变卦了?”
霍临川闻言一顿,哂然道,“自是不会,只是如何去说亲,这倒要好好思索一番。若是一个不好,恐会被丈人打出府去。”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