捏起淡蓝色的丝绸手绢,戴妈妈玉臂轻抬,沾去眼角的泪花,然后扶着椅子把手,准备从常坐的那把雕漆的白色座椅中站起身。看她有些摇晃,Amy急忙伸手相扶。来到David身边,瞅着亲生骨肉毫无血色的脸,还有没有半丝神采的眼神,苦涩的泪水再次瞬间充盈了红肿的眼眶,暗淡了她往日风光无限的神采。
疼在儿身,痛在娘心,这种无法平息的伤痛似万把钢刀在心中绞,绞得她痛不欲生,她多希望病的是自己呀,然而却不能。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老公病重,儿子的病更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天塌地陷,原本心力交瘁得她更加苦不堪言了,也一下子仿佛苍老了许多。
平静好久,她才轻声叹道:“David~,唉~,孩子,见见吧,见见琪琪吧好吗,她已经来看你三次了,念她一翻苦心,也不该拒之门外呀~,况且站那么久,看得人心疼,累坏了怎么好~,况且咱们也要顾及庄先生的面子,对不对呢孩子,请琪琪进来吧,恩?”
David咬紧牙关摇摇头,态度依然那样决绝。站起身,他走去窗边,扶着足有二人高的玻璃窗向大门处遥望,直直的目光中不知含着多少无心失落和违心的不忍。
“老弟~”Amy最知道他的心思,跟过去陪他远望,轻声开解道:“老弟,何苦这样折磨彼此呢?我知道你也不想这样冷漠,也知道你的心里只比她更苦。可老弟,琪琪只是单纯的爱你,想见你,她心里面有你才这样依依不舍,……老弟,见见何防呢?……老弟,再考虑考虑嘛。”
David垂下头轻轻摇了摇,拉拉Amy的手指指大门。
“明白!”Amy无奈地点点头:“好好好,我去说,我去说,姐姐去啊,这次还是我去。我去劝她回家,你千万别着急啊。”说完,她并不久留,拉开门快步走了。
哒哒哒~,哒哒哒~……
直到略显荒乱的脚步声完消失在听觉神精里,David才缓缓躺去床上,背过身闷不吭声,忽然,他身子一颤又抽噎起来,吧嗒,一滴热泪划过脸颊,落在柔软的枕畔消失不见了,而脆弱的心却在无声地呐喊:“让我睡觉吧!!!睡一大觉吧!!!也许醒来,噩梦全部结束了,不不不,也许它根本就没有发生,更不该发生。琪琪!琪琪!~”
……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我又站在门外。双手用力攥住冰冰凉的铁栏杆,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眼前一片沉寂,巍峨的大房子也仿佛离自己那样远,甚至有些遥不可及,但我知道,David在里面,自己的那颗心也在里面。
逸凡表哥,阿威和阿毫,也来到车外站在我的身后,他们不停地转圈、搓手、咳声、叹气。因为他们谁也拧不过,我倔得像头牛的坏脾气,又不忍心拒绝,只好陪我来这里站岗。
秋风席来,夹杂着丝丝凉意,吹走夏日的浮躁却为我徒增烦闷。阿嚏!我不由得浑身颤抖打了个大喷嚏,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脑袋蒙蒙得犯晕,我赶忙拍拍它,告诉它,这个节骨眼千万不能倒下。
当纤弱的手指再次握住铁栏杆时,只觉得手指粗的它变得更加冰凉了,手心像握了块冰一样,整个人瞬间凉透,所以心脏赶忙收缩,不然非冻僵不可。
一根根五米高的铁栏杆连成排矗立在眼前,隔住我迫切的脚步,也阻断了见David的路。我甚至觉得它把我隔出了David的世界。见不到心上人,我的心日夜悬心,噩梦连连,他口吐鲜血极为痛苦的样子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所以我一定要见他,确认他还好。
三十分钟过去了。阿威按了无数次门铃,逸凡表哥打了无数个电话,却无人应答,里面连只鸟叫都听不到。
逸凡表哥再次挂断电话来到我身边,咽了口吐沫说:“琪琪,那个,不如,咱们回家吧!这样长时间站在人家门口,影响人家休息,况且你自己也吃不消呀,病了可怎么好。琪琪听话,跟我回家吧!”
我晃晃头说:“不要啦逸凡表哥~。再等一等~。说不定他已经出门正往这边来呢,若我们刚好走开,那不害他白跑一趟吗!再等等好吗逸凡表哥,求求你,只要再等一下下就好啦。放心,答应你的,我一定做到。”
逸凡表哥瞅瞅我又瞅瞅门里面,瘪瘪嘴咽下后面的话,转身去向阿威说些什么。正说着,一辆白色四轮观光车,由远及近地开过来,快到门口时,大门嘎吱一声向两边敞开,逸凡表哥赶忙拉我站去一边。
不出所料,车上跳下来的依然是Amy。她干涩地笑笑:“庄先生,真是失礼,让你这样久等。”
“没关系。”逸凡表哥淡淡一笑算是回礼。
“庄先生,我可以跟,琪琪,说几句话吗?”Amy很是谦卑地笑了笑指指我。逸凡表哥不好驳她的面子,略微点点头往旁边跨,让出身后的我。
救星来啦~哈哈哈~,我一个大跨步跳到她跟前儿:“大姐~嘻~”
Amy戳戳我的额头娇嗔地说:“哎呦吓我一跳!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精灵。别说David,就连我都给你迷住了。梦里、心里都有你~,看看,我为你带什么来了?恩?给你!”
手机!?什嘛意思!?
“是的,手机,琪琪,是你的心上人,我的那个傻弟弟让我把这个给你,还不快听听傻丫头!噢还有,站累了吧,快去车里听吧!”
“恩恩~嘻嘻~谢谢大姐。”
我忍着过望的大喜没有笑出声,心里却好得意:我说嘛,David怎么可能忍心不理我,哼!
Amy却像看穿了我似的晃晃头、咂咂嘴儿奚落道:“不谢啦,快去听吧,唉~,我呀,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呦~,我这颗玻璃心呀,早被你们感动得无可无不可得喽~。”
“大姐~~~你又笑我们~”
我腼腆地迎合她的说笑,脸和脖子完全羞成一块红布,而她却还在笑,我就丢下她,像个陀螺似的旋转到逸凡表哥面前笑道:“逸凡表哥,我可以坐进车里听电话吗?”
逸凡表哥也笑道:“好好好,没问题,当然可以。来来来,我给你开门,快进去,快坐下。噢阿威啊,来杯热可可给大家暖暖手。”
他边说还边挤眼睛,大家也挤眼睛,而我早已进了车子。谁知,屁股还没坐稳当,猛然塞进来一群看热闹的人,像发洪水一样挡也挡不住。满车里全是侦探般好奇而敏锐的眼神和嘻嘻哈哈的嘴脸。阿威“无心之中”将电话开成免提,阿毫抢过电话举在头顶,竟敢扬言不答应不给手机。
这,这这这,明摆着要直播嘛!我像个被抓现形的贼偷儿,实在无力招架这群人高涨的热情,只好听之任之。
“David~”抓住电话贴在耳边,我急切切地叫:“是我是我,快跟我讲话。快快快~”
“琪琪!你太任性了,我很不高兴。”
他的语气,好冷,比冰山还冷,隔着电话我都能呼出一口寒气,冻住音波,冰到他。
“我……”
不等我说出无力的辩解,他又咄咄逼人的开了腔:“你故意和我作对是吗?是不是要我病得再重些你才满意呢?若不是顾及庄先生的面子,顾及你大老远飞来,我是不会放弃治疗培你逍遥的。这些天在一起,能给的,不能给的,我都给了,你难道还不满足吗?贪得无厌最终是只是黄粱梦一场,你不懂吗?”
这翻话,比刀子还尖,刚刚快乐得想飞的心情像是被吹落的树叶,只剩下无限的失望。再看看逸凡表哥他们,完完全全变成了木头人,愣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绝情的话依然还在响:“你这样纠缠,是想迫使我承认朋友关系呢,还是想我跟你确认恋情呢?你看看你自己,简单而又直白,你再回头看看我的家,你认为,你适合做这里的女主人吗?你在生活上和事业上又能帮我多少呢?难道每天风花雪月得就够吗?况且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暂时不会考虑这件事。”
哼!……!!!干嘛这样说我!我又没惹你!难道人家心里想你也是错吗?见见你也有杀头的罪过吗?大坏蛋!你!气死我了!!!我两太阳穴鼓起多高,热乎乎的粗气从鼻子里冲出来,成了高威的火药桶,而且引线已经被他点燃,就要炸了。
“琪琪!看在我们曾经是朋友的面子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若你再不肯离开,或来这里站岗,我就要报警了。你已经打扰到了我的正常生活,我无法养病,所以,我要你赶快离开这里!离开我的家!快走!!!”
嘟~嘟~嘟~,话断话断,一切都结束了。
看我愣愣得犯傻,Amy拉起我的手,于心不忍地说:“琪琪,你……你……,你不要怪David,我想他……他……也许是病糊涂了才这样讲,琪琪你别伤心,是David不好,是他不对,他的话伤了你的心,琪琪,大姐代他向你道歉,琪琪对不起,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千万不要记恨他,你要相信他。”
我摇摇头说:“大姐放心,我不会怨他。他生病心情不好,不想见人,我理解。可我并不想找麻烦,只想见他一面,看他一眼,抱抱他。因为大姐,我已经答应逸凡表哥跟他回英国的,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大姐,我不想错过这个最后的机会。大姐,我知道你最疼我,最支持我们,大姐您帮帮我好吗?帮我见见他好吗?好吗大姐,最后一次,求您。”
逸凡表哥,还有阿威和阿毫也赶忙七嘴八舌劝:是啊,戴女士,帮帮琪琪吧!你看她站那么久也够辛苦得了,帮个忙吧;不要让琪琪遗憾嘛,戴女士;您是唯一能促成这件事的人,让琪琪见见戴先生吧!
“琪琪……庄先生……,我……,你们,唉~”盛情难却,Amy最终还是点了头:“好吧,好人坏人都让我来做,我也认为他们应该见一面,好吧,但愿天随人愿,了确琪琪心愿。”
就这样,Amy拉着我的手来到David的卧室门外,她十分谨慎地说:“琪琪,你先站一站好吗?姐姐进去看看情况。还有啊琪琪,David的病情不乐观,人也憔悴了不少,姐姐希望你有个思想准备,不要冷不丁见着面吓到你。”
“恩恩!!”我乖得像只小猫,心里却揣着火一样的热情,只等见面的一刻,我愿意暖他的心,以为用三、两句话打倒我,哪儿那么容易呀,我可是打不死的小强,顽强得很咧~
Amy拍拍我的手,说完轻轻堆开房门走进去。我踮起脚尖,无比渴望的目光随着她身影拉长、拉长、再拉长,直到什么也看不见才收了回来,站在门外边一声不吭,融化在空气中。
见了面,该说什么呢?说我不生气?不不不,应该说要他不生气!说我爱他?不不不,应该要他说爱我!说我等他?对对对,一定要这样告诉他,要他知道,我不是在玩笑,是认真的,负责任的,不是可怜,不是无聊,而是真心,只是,你这个傻瓜,要到什么时候、要怎么样才能明白呢?不过别担心,我有办法让你明白,而且明白得相当透彻,到时候,哈哈哈~,看你的傻样吧!
正当我洋洋得意想美事儿的时候,忽然眼前的门一开,Amy被一只大手推出来,随后门咣得一声关上了。
啊!!!吓了我一跳。
Amy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满脸亏欠地说:“琪琪对不起,姐姐没说通,David不同意见你。对不起。”
啊!天啊!我好失落,一种失足跌下万丈高楼的感觉袭来,我晃了二晃,最终还是被Amy扶住,看她紧张的眼神,一定是不希望再有一个病倒了。
我缓了缓,轻轻走到门边,轻轻拍拍门,啪~啪~
“David~,我知道你听得见。如果我影响到你的生活和康复,我向你道歉,对不起,请你原谅。David~”
是的,他听得见,因为他的背正靠在门的上面,一串串的热泪也正流出他的眼眶。
“David~,既然你不想见我,我也不勉强你。我有几句话想说给你。你不要生气,更不要气大姐,她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答应的。”
“……”
“David~,我想说,我是你的小黄鸭,一辈子都是。不变心的David。”
“……”
“David~我,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要跟逸凡表哥回英国了,而且必须今天走,逸凡表哥说那边有很急、很重要的事需要他赶回去处理。David~,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来不走,我愿意陪你,好吗David~”
我愿意!我愿意!我要你留下来琪琪!不要走不要不要走,留下来,留下来,你走了,我们,恐怕,再也无缘相见了……呜呜呜~,这是David心中发出的悲鸣,就连身边的戴妈妈也感动得落下了眼泪。
“David~……David~……”
“……”
“David~……David~……”
“……”
“David~……David~……”
“……”
“David~……David~……”
“……”
“David~……David~……”
“……”
“好吧!我说过,我不勉强你。我走了David,答应我,保重你自己,要康复起来。我在英国等你,等你到我家门口给我打电话,我们一起打球、玩滑板,骑单车、挖螃蟹,还要你继续教我学格斗,好吗?David?……David我,我好舍不得离开你哦~”
“……”
“David我走了,再见。……噢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这里,有个小盒子,里面放的苹果派请你吃。这是我新学的手艺,是逸凡表哥特意请来的大厨教的。保证没那么难吃,逸凡表哥和阿威还有阿毫,他们吃了好几个都说好得很呢,而且你知道吗,我没有弄倒油瓶而摔屁蹲,也没有把厨房搞得一塌糊涂,面粉满天飞~,David你尝尝好吗?味道真得很好,保证不会毁掉你的味蕾,保证不像药一样难吃。”
“……”
“……”
“……”
“……”
“……”
“……”
“那……,好吧,等你有胃口再吃吧,我放在门口了。David……,David……,我~,我走了~,不然赶不上飞机了,再见David~,我……走了~,希望你早日康复,我等你,等你来找我,David你,你一定要来~,一定要来~,我等你,希望我们可以很快再见面~,再见~,不要忘了我David。”
Amy哽咽着站过来说:“琪琪,大姐,陪你出去好吗?”
我为她沾沾泪水,也为自己沾去泪水,开心地笑道:“好啊~谢谢大姐~,心愿了啦我很高兴,大姐不要哭了。”
“好好好,大姐不哭,不哭,我们走~”
“好~嘻~”
……
天啊!!!David~David~David~,David你醒醒!!!你这是怎么啦!!!救命!救命!叫医生!!!!快叫医生!!!
救救David吧!!!救救我的儿子吧!!!快救救他吧!!!他还年轻,他还有他的爱!他不能死啊~~~~
David~David~Davi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