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步兵部队的基层指挥官们抵达现场之后,才发现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异动”。
工人们静静地列队坐在三条马路的交叉口之上,他们正对的便是城堡公园及其广场,背对着的则是盾城现在首屈一指的主干道。他们手里拿着的并不是什么武器,而是各种临时书写的条幅,旗帜。他们都很安静,一点都没有作乱的意思。
于是乎,全副武装来到这里的埃尔塔陆军第二皇家步兵旅的处境就很尴尬了。对方明摆着是“非暴力不合作”,甚至还有点陷于自己理亏的意思——由于交通拥堵和看热闹围上来的群众已经为数不少,军队方面现在也只能对着坐地的纺织厂工人们按兵不动。
“此事和这些人无关,那是决然不可能的!”对讲机的这端,陆军第二皇家步兵旅的指挥官似乎都能感受到上级主官雷霆之吼的震度,“立刻采取措施,把他们都驱离路口,事态不能再严重下去了!”
“只是,首长,我部这个情况现在很难做啊……”
第二皇家步兵旅是新组建的“埃尔塔人部队”,只有部分教官是中国人,至于旅长和参谋长都是埃尔塔人,自然对这种事件的现场处置没有经验,然后拿不下主意。
“难做?”对讲机那边的声音从焦急变成烦躁,“听上去还真是……算了,改变命令,你部必须控制住这些工人的行动,一旦有武器出现立刻将其拿下,援军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
“保证完成任务!”这旅长握着话筒做出了保证,此时的他大抵还觉得这比赶走攻入埃尔塔土地的侵略者要容易得多,不过他很快就会明白:这是埃尔塔陆军有史以来接到的一次最难任务。
士兵们听从长官的命令,荷枪实弹地围到了这些以“土地补偿工”为主体的工人的身边,但并不是十分地警戒——他们此时还是相信这些工人不是要故意作乱的。
“自从我们被收走了土地,然后被迫到城里做工,而你们到他们的麾下当兵,埃尔塔帝国的国民至此都苦不堪言,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时,为官吏和中国人流出最后一滴汗,呼出最后一口气,你们的家人也一样吧?”看着远比工人的人数要多得多的士兵把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佩兰这才在队伍的正中央站出来对着四周高喊道。
诚然,规范的工作时间让这些自耕农,甚至是小地主们颇有不满。农忙时他们可以请短工,地大块,地多的人可以请长工。很多农奴,底层农民们所烦恼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根本不是事儿。这也就是佩兰,鲍威特等人为之心理不平衡的根源。
染料坊的小老板自然不能理解农奴们对于纺织厂的“天堂”评价——他们原本就是躺在农奴身上的“食利阶级”,偷懒吃软饭对于他们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但是兢兢业业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对于佩兰的瞎话,不少士兵的脸上都露出了值得玩味的笑容。
每天工作八小时?军中繁重的训练?这算什么大事情?能够有饭吃,有尊严,活得像个人,就已经是旧埃尔塔帝国时期他们想也不敢想的好事情了!如今他们还能苛求什么?换句话说,除了填饱肚子他们本就别无所求,至于能找回做人的尊严,甚至是接受教育成为“优秀的人”,直到在他们所在的各行各业中取得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成就和地位,那都是用他们自己的努力换来的赏赐,并非是“他们所应得的报偿”!
“帝国就用如此不堪的岗位换来了我们为之赖以生存的土地与房产,作坊和商店?这样的帝国,还有什么我们为之忠诚的价值?”佩兰没有注意到周遭士兵和某些群众们脸上怪异的神情,自顾自地继续用吴荻檀和赵佳音教给他的八股文章慷慨陈词,“我们已经失去了我们唯一的土地和房产,所住之房,所劳作之地均不为自己所有,帝国中央政府随时可以收回。换句话说,只要我们做得不如中央政府的意,他们随时可以让我们无家可归,无饭可吃,”
佩兰说到这里振臂高呼:“但——我们的土地呢?我们的房产呢?中央政府天天号称公平交换,怎么对我们如此不公平?”
说到这里,佩兰挥了挥手——后面坐着的工人人群中,忽然就有数人站起,手里扯住了张足足有半人身大的画像。
“我们的朋友!最亲密的革命同志!”佩兰忽然便以最悲愤的口气吼道,“他今日前往市政厅,为他不可能再复原的房屋提起行政复议,只是为了讨一个说法!一个说法而已!但随之而来的警察却告诉我们,他是制造了市政厅爆炸案的凶手!这令我们无法接受!我们要求盾城市政厅方面交出真凶,还鲍威特一个说法!”
“您听到了吧?首长?”第二步兵旅的旅长把话筒重新搁到自己的耳边,“这事情很复杂……您能给出点意见?首长?首长?”
另一个不同的声音代替了陆军的主官,让他免不了有些措手不及。“我现在代表埃尔塔陆军总参谋部命令你部,立刻和工人集群保持距离……”
还不等这个旅长转头向自己带进城的营部队长官下令,喧嚣的人吼声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便一齐传来。
爆炸的冲击波把212吉普车上的图纸和档案都吹到十数米之外,在场的人只觉得耳边一响而后惊天动地。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选择了下意识地蹲下,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可以说是救了他们的命。
“炸了。”
埃尔塔陆军总参谋部的大楼里,一个着中国军服的人沉重地放下了话筒。
“什么炸了?”周围的人急切地围上来问道。这个级别的军人基本上都听说过最近算是头等大事的爆药棒失窃事件,要说炸了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丢失的两根黄色爆药……
“还能是什么东西?”那总参的军官把帽子取下来捏了几下,故作轻松地回答道,“爆药棒呗。你们说,现在把这批人抓起来合适,还是不合适?”
“合……”说到这里,埃尔塔的某位参谋迟疑了几秒,“你们总参能确认丢掉的就只有两根爆药棒,而不是三根,甚至是……四根,或是更多?”
对于各工矿企业的安全检查正在集中进行,现在到底丢掉了多少爆药棒,到底有多少危险品的存量和在库数量不符,现在谁也回答不出来。在盾城一前一后爆炸的那两根只是丢下来的第一只靴子,还有一只靴子“悬而未决”呢。
“这样吧。”这总参的军官再次拿起话筒,“这里是总参谋部,这里是总参谋部。二旅能听见吗?二旅?”
话筒那端传来了焦急的回复。
“不要慌,不要慌。立刻组织起隔离带……你们所带的装备里应该有吧?把周遭的人群和工人隔离起来。有没有受伤官兵?好,我会立刻安排救护车前去处理。但请注意,无论伤重如何,在隔离带内的工人如果想要接受救助,必须要脱得一件不剩……对,你没有听错,命令很明确,一件不剩。至于隔离带的宽度……暂定十五米。另外,下令隔离带内所有工人立刻双手抱头,跪在地上,连一级的指挥官说动才能动,违反命令的,连级指挥官有权直接射杀。袭击军人,意图抢夺武器,或是疑似要使用武器的,任何士兵都可以先斩后奏,现在开始我部即将赶赴现场进行应急指挥,你部之指挥权也将全权地移交给你,请你断然自决!”
“保证……”这边的旅长一边让军医给自己的手臂缠上绷带,一边握拳代替敬礼回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遭到了莫名的攻击,那些原本没见识过战火的士兵们这才紧张了起来。疏松铁丝网在懵逼的工人面前迅速展开,电喇叭复述着刚刚上级的命令——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不知道刚刚的爆炸是因为什么,甚至就连按动起爆器按钮的工人也只是含含糊糊地以为“那只是能让全城人听到我们声音的工具”就按动了按钮,稀里糊涂地丧了命。
“这是为什么啊?”
“军人攻击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把我们关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佩兰计划外的某人站了起来,按照电喇叭里的命令举着双手对着他面前十米之外的军人问道,“有谁能向我说明一下吗?我们没有错,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我的朋友还在流血……哦不,他还在拉我的裤脚,求你们救救他!”
他把手臂往下指了指——在他的意识中,这只是为了向举着枪满是敌意的士兵展示他那被弹片嵌进大腿的朋友。但在士兵的训练当中,这个动作是完完全全的“有威胁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