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老人家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心疼她这么热还要捂着脸,那一伸手,凉至竟然完全没有防备,便觉面颊一脸,淡蓝色的口罩已经落在了身后的花坛里。
凉至的脸就这么完整地呈现在了夜奶奶的面前,待到反应过来后,她依旧保持着侧着脸的姿势,不敢去看夜奶奶脸上的神情。
因为她不敢,所以她没看到,夜奶奶脸上并没有露出过多惊讶的神情,似是早就猜到了什么似的。只是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会多愁善感,看到凉至之后,眼睛立刻就红了。
“傻孩子。”夜奶奶伸出苍老的手轻抚着凉至略显苍白的脸颊,老泪纵横,“受苦了吧?”
凉至眼圈也红了,看着奶奶,有点儿不知所措地问:“奶奶,您怎么……”
“傻丫头,就算我不了解你,我也了解我自己的孙子。”夜奶奶说。
凉至的眼睛更红了,咬着唇,没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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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奶奶心里跟明镜儿似的。”楼上窗后,夜寂父子将这一幕纳入了眼中。纵使是事先并不知情的夜寂,这会儿也心生了动容,“看似一无所知,其实无所不知。”
夜廷深笑了,没说话。他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让凉至放下心来照他说的去做。虽说刚开始他心里也有点儿没底,但在听到奶奶只要凉至推她出去散步的时候,他就知道,奶奶发现了。
“不过——”
夜寂话锋一转,目光略微严肃地看着夜廷深,“现在外边风头正盛,这事一旦处理得不好,受伤害的还是那孩子。”
“我知道。”夜廷深眸子黯了几分,越过窗台,直接落在了树荫下凉至的脸上。
他承认,这个节骨眼上带她回上海是他考虑欠妥了。只是他有不得不要回来办的事情,又生怕自己不在她身边出现什么意外。那几个月的分离已经让他开始害怕了,所以,他冒着风险将她带回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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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女人是你,他怎么舍得把你关起来?又怎么会等到现在才把你带过来看我?”哭过之后,夜奶奶笑呵呵地同凉至炫耀着自己有多么机智。凉至在一边安静的听着,脸上挂着恬淡的笑容,心底生了几分感触。
这才是真正的亲人啊!
“最早先时我也以为那人是你,照片里的那张脸啊,太像了。我这心里气啊,急啊,但又无能为力啊。那时候你又不见了,要知道廷深那段时间啊,跟发疯了似的,公司也不去了,家也不回了,一个人徒步把你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他走的路怕是比他这三十多年来走的还要多,就为了能找到你。他陪我来医院复查的时候啊,我看见他下巴都尖了不少,瘦了整整两个圈儿,新长出来的胡茬也没剃掉,我这心啊,疼得哦!就跟他说,孩子啊,你歇会儿吧,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你媳妇儿该心疼喽!”忆起当初,夜奶奶的眼睛又红了,时不时抬手揉揉眼睛,声音有些哽,“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还真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凉至的心也跟着痛着,握着奶奶的手紧了紧,轻声安慰:“奶奶,都过去了。现在我回来了,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不会走了。”
“哎,奶奶也老了,早在那个假货出现的时候就应该发现不对劲的。要是真的是你回来了,廷深怎么还会整天耷着个脸儿呢?不过,款丫头啊,你也别怪廷深,我想他把那女人关起来不对外解释也是为了保护你,能更好的去找你……”
“我知道,奶奶。”凉至抱着夜奶奶,“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好孩子,好孩子。”夜奶奶拍着她的手背,“等奶奶身体再好些啊,就跟奶奶说说你这些日子受的委屈。甭管那是谁干的,奶奶都给你讨回个公道去!”
凉至和夜奶奶相依偎着。在父母相继离世后,她终于又找到了家人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被自己的爷爷奶奶关心过,心疼过。亲生奶奶在她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就离世了,听说,自她出生以来,奶奶都没有抱过她。
然而,这样的安静时刻在祖孙俩之间没能持续太长的时间。
伴随着一声急促的“大嫂”,凉至还没觅到声音的来源,人便被便衣记者围了起来,一阵阵闪光灯晃过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另一只手护紧了奶奶,紧跟着一个又一个尖锐犀利的问题便向她抛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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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南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些记者正是前两天采访过她的人,原以为他们得到了一手消息就会放弃对这家医院继续蹲点。尤其是今天这个日子,她听闻了大哥会带大嫂过来,特地提高了警戒心防着这些人,却没想到他们竟然不知从哪里弄到了医院的工作牌,还骗过了医院的守门人和夜家的保镖!
就在几分钟前,夜南歌同他们撞了个正的,便立刻想将这些人拦截住并想办法通知大哥,谁知道这些人的职业嗅觉竟然如此敏感!
记者的包围圈中,凉至寸步难行,脸色在记者的犀利盘问之下越变越差,余光看到了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夜奶奶,老人家气得脸部肌肉都在颤抖,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兽,随时可能扑上去咬这些人一口。
“夏小姐,请你对着镜头给出你的正面回答。对于前一段时间炒得正热的出轨门事件,作为事件女主角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据说前几天你失去了一个孩子,但目前来看你恢复得很好,请问这是你出现在医院的原因吗?还是说,流产根本就是个幌子,你来医院另有其因?”
“请问你是否方便透露流产的原因是什么?”
“听闻下个月月中你将和夜先生在黄浦江超大游轮上举行婚礼,请问这件事情你事先知道吗?对于大众现在要求你离开夜先生的呼声,你持有什么样的态度?”
“夏小姐,请你……”
和一群人推搡着,凉至还要护着一个老人,自然是无法主动地从人群中挣脱开。人群外,夜廷深和一干保镖已经匆匆赶来,头晕目弦之下,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然而,一声尖锐的尖叫声却把她拉回了现实。
夜奶奶被那一个一个难听的问题刺激到了,突然发疯了似的对着那些扛着机器的便衣记者一阵猛推。记者们哪里想得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老人家会突然发力?前排的人重心不稳,后排的人又在死命推搡,很快,扛着摄像机的人有些站不住了,机器和人都朝着凉至和奶奶这边砸了过来。
人群外,夜廷深呼吸都凝固了,紧跟着声嘶力竭地冲着身后保镖吼着:“还愣着做什么?快!”然后整个人都扑进了人群中,拼命地想要挤出一条缝隙来。
人群内,凉至瞳仁剧烈紧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在重物压过来之前以身护住了夜奶奶,却也因为重心不稳而往后摔了过去。在摔倒的过程中,她用手背护住了夜奶奶的头部和脊椎,自己的肩膀却被掉落的机器狠狠地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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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奶奶又一次被送进了急救室。
这一次,大发雷霆的不仅仅有夜廷深,还有一向不会干预媒体工作的夜寂。那些记者在利益面前已经越过了自己职业的底线,提问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还伤害到了他的亲人。所以,还不等夜廷深开口,他便已经让人吞掉了那几家媒体,至于那些提问的记者,无疑,已经被媒体界下达了通缉令,自此告别了记者生涯。
当然,如果奶奶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这些惩罚还远远不够。
夜廷深和夜寂在急救室外边焦急地等待着,而夜南歌则陪同着凉至去隔壁的门诊处理刚刚在推搡过程中所受的伤,白寒等六余名保镖随身跟从,以免再出意外。
手背直到手腕处都磨破了,关节扭伤,肩部被砸了一个大窟窿,这些疼现如今对凉至而言都不算什么。她如今最大的痛是,让一个老人因为自己几次被送进了急救室,如果奶奶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夜家的人?有什么资格成为夜家的长媳?
上完药后,凉至行动有些不利索了。穿好衣服后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夜南歌才从座位上站起,小脸儿煞白,想哭,却隐忍着。
轻叹了一口气,凉至咬着唇上前抱住了夜南歌轻轻颤抖的身体,眼眶红了。
她在夜南歌耳边轻声说:“南歌,对不起,代我向你哥和你父亲也说一声,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