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鲤越来越害怕有人喊她的号码,告诉她有人来探望。
她越来越不想见人,越来越像一只蜗牛,把自己缩在重重的壳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风雨,只顾着舔舐自己的悲伤。
她怕每次都见到邱承彦那张急迫的面容,害怕见到他眼角渗出泪,害怕看到他想安慰却又无从开口的样子。
探视的时间本就短暂,却一点一滴在两人无边的沉默中消失殆尽。
她还害怕看到龙泽飞,每次他来。都会告诉她邱承彦又做了什么,告诉她邱承彦又拿出多少积蓄为她打点关系,又动用了多少财产多少门路去解决她的问题。
龙泽飞每次都让她放心,相信过不久她就会离开这个地方。
他只顾着让她安心,却忘记了她最担心的是邱承彦。
听到邱承彦为了她奔劳,她心中就像插了两把刀子,把心房分成了两半。
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出去,或者干脆在这里独自承受魂飞魄散的痛苦,也不想邱承彦为她寝食不安。
他现在不是已经没有钱了吗,他不是已经把公司给了徐斐斐了吗?那他打点关系的钱是哪里来的?
她心里开始发毛,她怕他一时糊涂,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如果那样的话,她就算重获自由也是毫无意义……况且她自己心里清楚,凭徐斐斐对她的恨,怎么可能轻易撤销诉讼让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呢?
那个女人恨不得把她推进地狱里的油锅。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她怎会轻易放过。
蒲鲤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现在是犯人放风的时间,所有囚犯队列整默的在监狱前的那片空地上集合,教官训话完毕之后,各自自由活动。
她向来不参与其中,她只喜欢自己一个人静静的坐在角落,就像从前在邱家,她也是喜欢静静坐在窗前,看天上云朵的变化。
或许哪片云是从千年之前飘来。是她和东方文共同看过的一朵。那一世她最喜欢依在他身上看天上云朵的千变万化,每变换一个样子,东方文都会依着那个形状给她讲一段美丽的传说。
很多故事都是他自己杜撰,她却听的津津有味。她满眼崇拜的看着他,小鸟依人的在他身边,以他为荣,以为这便是幸福的路漫漫延绵,永远不会到尽头。
却没想到那个冰冷的尽头被忘川水冲垮,她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摸不到。
她轻叹一口气,小手不自觉的摸到那对耳钉,手指一遍遍画着鲤鱼的形状,她的耳垂上似乎还有他残存的气息,她像是还能听到他曾在她耳边那些让人耳热的情话。
“喂!”有人在她身后大喊一声,她还没回过神,一只球重重砸在她头上。
她转身看过去,几个人高马大的女囚朝她这边走来,为首的那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看上去很粗糙,腮上还有两团“高原红”,理着男人一样的短发,嘴里嚼着东西,随意的往旁边吐了一口,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蒲鲤认得她,别人都管她叫“姚姐”。听说从前是个街头太妹,还做过皮肉生意,随着年纪的增大,生意渐渐萧条,她又跟那些街头混混搞在一起。一次黑社会火拼中她刺伤了人。这才被抓进来改造。
姚姐身边几个女人看上去也个个都不好惹的样子,有的撸着袖子,露出整个臂膀的纹身,有的嘴里叼着烟,不怀好意的看着她笑……这几个人都是犯了伤人一类的罪。打架闹事应该是她们的老本行。
蒲鲤心里一惊,随即安慰自己,她和这些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她们没有必要找她的麻烦。
可是她们来者不善的样子,又让她的心七上八下。
“喂,就是叫你呢!聋了啊?”姚姐扯着粗大的嗓门朝蒲鲤喊道,“别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把球送过来!”
蒲鲤有些胆怯,她立在那边不敢动,放在裤子口袋里的一双小手不停的颤抖。
“听不见吗?”姚姐又加重了语气,“过来!”
她还是像尊雕像。两只腿也开始发抖。那时她只有想哭的感觉。
“呵……还碰上了个硬骨头?”姚姐和身边一群姐妹儿互相对了对眼色,几个人迅速跑到蒲鲤身边,围成了一个圈,把她围在里面。
姚姐和她面对面,她比蒲鲤足足高出一个头。
蒲鲤能嗅到她身上的汗酸味。还有长时间没有洗澡的发臭的味道。她一阵恶心,不禁皱了皱眉头,身子瑟缩一下,倒让这群人越发的嚣张。
那个圈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笑声似乎有种把人耳膜穿透的力量。
蒲鲤的心跳越来越快,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流下来……她想离开,那群人围成的圈却像是一个怪圈,无论她往哪里跑,都有人能把她拦下。
她们刚开始只是戳她的头,对她推推搡搡……她们围成的圈越来越小,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
后来她们开始扇她的脸,把她按在墙上,轮流上去扇她的耳光。她们的笑声越来越张狂,但是蒲鲤却渐渐听不到她们的笑,她的耳朵在轰鸣,每一个耳光打上去,她的耳朵里就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像是小虫子恼人的鸣叫。
她的头也像是要爆炸,脸上火辣辣的一片疼,从眼角一直到下颚。她感到自己的嘴都合不上了。
她看到有人拿出一把剪子,她本能的抱紧头,那剪子戳在她手背上,一道血柱喷出来,她看到自己那身脏兮兮的蓝色囚服上一片暗红。
她们揪起她的长发残忍的剪下去,那一刻她嚎啕大哭,紧紧护着头发,心痛如刀绞。
她想起邱承彦最爱让她躺在他膝上,他的大手一遍遍的抚摸她的长发,小心翼翼像是擦拭着一件稀世宝物。
而现在她的头皮被扯的生疼。她看到一缕缕发丝像是黑色的雪纷纷而落。她的手护在头上,除了手背上多几道伤口,根本无法阻止她们的疯狂。
她哭着求饶,甚至跪在地上求她们放手。
她不要尊严,她只想竭尽全力保护邱承彦曾经无比珍惜的东西。
再到后来她们折腾累了,停了手,世界仿佛一瞬间安静下来。蒲鲤全身无力,依着墙瘫软下去。
却听到人群里有一个声音,带着尖锐刺耳的笑声,谄媚讨好的对那个姚姐说:“听说这小妖精从前是被邱总包养的。连龙帮老大龙泽飞都对她念念不忘!”
蒲鲤努力撑开眼睛,她的眼睛已经充血,她们扭曲的面容变的模糊不堪。
但她依然能感受到她们的恶毒和对她的敌意,模糊的视线里,她们邪恶的笑容却愈发清晰。
“那咱们就把她扒开看看,这女人到底和咱们有什么不一样,能把男人迷的团团转!”
又是一阵邪恶的笑声,仿佛地狱里喷出的火光,烧痛了她的心。
“不要……不要……”她伏在地上不住的流眼泪,那一刻她才知道什么叫孤单和恐惧。
从前就算邱承彦的折磨让她痛不欲生。而与这相比,那些都不算孤单或恐惧。起码那时他是陪在她身边的,而现在她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最黑暗最肮脏的一面。
她好希望他会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冰冷的双眸中只有属于她一人的温暖。她还可以依偎在他怀里,他会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梦,现在梦醒了,他们还可以继续幸福的生活。
这便是最恐惧的,邱承彦没有出现,这一切不是梦,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办法陪在她身边。
这便是最孤单的,在她被人凌辱任人欺凌的时候,他却一无所知。
“不要……”蒲鲤的嘴角渗着血,每动一下都撕扯着最痛的那根神经。“我求你们了……不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跟你们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姚姐像提一只小兔子似的把她从地上提起来,她的声音像一只叫声嘶哑的公鸡,“那刚才让你把球送过来,你为什么不送?你是摆明了瞧不起我们啊!”
“没有……”
“你这种不听话的小狐狸精,就得好好教训教训!”姚姐眯起眼睛,蒲鲤的头发散开。隐约露出那对耳钉,闪着哑哑的银色的光。
姚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粗笨的手指头用力掐住她的耳垂,“哟,这东西看样子不错……”
蒲鲤的心一下子悬起来,胸前像是空了一块,难受得很。
“这个……这个不值钱的……”她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气若游丝,“姚……姚姐……这个真的不值钱,你如果想要这样的东西,下次我朋友来看我,我会让他们带来……”
“不值钱?”姚姐瞪大了眼睛,冷冷笑着,“小丫头……你又想骗我吗?这个不值钱的话你紧张什么?”
说着她的手又在耳垂上狠狠捏了一下。
蒲鲤吃疼的叫了一声,咬咬牙,心想就算拼了命也要护住这对耳钉。
这是邱承彦送她的,她不能再弄丢他们之间最后的信物。
“姚姐……”她苦苦哀求,“这个真的不能给你……这个不值钱,可是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
然而那女人的手却已经在她耳朵上摆弄着,弄了半天就是解不下来。
蒲鲤耳垂上像是针扎的疼,珍珠似的小耳垂被她揉搓的通红,“姚姐,这对耳钉不是人人都能打开的……就连我都解不下来……”
“哦,这样啊……”
姚姐沉默下来,那短暂的一刻,蒲鲤仿佛嗅到死亡前的寂静。
那个女人的大手突然扯住她的耳垂,狠狠一拽,耳钉被扯下来。
蒲鲤的耳朵下面血红一片,她听到自己凄厉的尖叫声,那声音仿佛不属于她,像是被冤死的女鬼在午夜的哀嚎。
她双手紧紧捂着耳垂,痛的几乎昏死过去,鲜血从她指缝里淌出来。她渐渐失去了意识,全身痛的缩成一团,却又渐渐变的麻木……朦胧中她听到一声哨鸣,看到那几个人四散而去,似乎有人朝她走来,把她扶起。
她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是不是邱承彦来了?他还是把她当成珍宝一样拥在怀里,保护在心底吗?
“承彦……承彦……”她意识不清,却还能清楚的喊着他的名字,她眼角落下泪,嘴边却挂着平和的微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文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