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棠很少见到她这位入门不久的嫂子,连雅凤也几乎不来找小姑聊天,两人之间只是场面上见到了客气几句。但方海棠一直隐隐觉得,连雅凤对她有敌意。至于这敌意究竟从何而来,她想过一时,却不得其解,过后也就忘了。今天见了,却又勾起了这种感觉。
送走了方夫人一行,金枝快手快脚关好了屋门,末了还不忘四处张望下有没有可疑之人在左近。
“你们看清田太医的脸色没?”金枝笑得差点在地上打滚。“和见了鬼似的,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方海棠神清气爽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换来碧蔓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在我身上搞了什么鬼?”
金枝笑眯眯地道:“我只是输了点真气给你,一会输得慢些,一会催得急些。”
“你这样瞎搞,伤到小姐身子怎么办?”紫藤责备金枝,眼睛却瞅着碧蔓,情知这事必是碧蔓的主意。
方海棠倒是无所谓:“不难受的,我都没感觉。”她是有乐子就好。
金枝挥挥手:“小姐不会有事的,我只输了很细很弱的一点真气。不过那个太医嘛,嘿嘿!小姐的脉像脉在皮表,似有似无,数大相逢,气损血失,滑数相宜,沉细无根,是气血重亏之像。切,我才不信他能诊出什么门道来,装得倒是挺像的。”学着田太医的声音,故意拉长了声调,然后抱着肚子笑得喘不过气来。
碧蔓头痛望着她:“你这个疯丫头。”
金枝不服气地叉着腰:“这里谁都有资格说我,就你没有,我可都是按着你的意思做的。”
紫藤哭笑不得:“你们呀!”说了一句也崩不住脸笑出声来,只好算了,接着去绣裙摆。
“这回太医诊出这个脉来,夫人该信小姐不宜动弹了,也许以后就不会三天两头地过来了。”金枝倒是无忧无虑,事情都往好的一面想。
方海棠听了也乐滋滋地抿嘴笑。家里这些人,谁都和她亲近,唯独这个母亲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一见到方夫人,大热天的心里都会泛些凉气。其实说心里话方夫人对她真得是照顾得无微不至,疼爱有加,比对一脉单传的儿子都要好,可方海棠就是在她面前觉得不自在。
“若真能承你吉言,我赏你个好的。”方海棠许下海口,把金枝乐得颠颠的。
“可是宫里怎么会突然派个太医过来?”碧蔓维持着一向的冷静理智,不去凑热闹,冷静分析着,“按理说,小姐身份再高贵,也只是国公之女,比不得那些公主郡主,更不能和宫里的贵妃们比,左院判来得很蹊跷啊!”
紫藤闻言停下了手中的绣针,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事可透着奇怪,和上次那个来传旨的太监一样古怪得紧。”
金枝两眼骨溜溜转了几转,犹豫着道:“也许是因为皇上要对公爷沐恩呢,不是新加了个什么度支转运使兼吏部尚书的官职吗?”
碧蔓想来想去也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只好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但愿如此!”
方海棠咬了咬唇,慢慢坐下来,胸口突然闷了起来,直觉没那么简单。
金枝眨巴着眼,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会不会是皇帝看上了我们小姐,要她进宫当妃子?”
方海棠骇一大跳,火烧屁股样蹦起来,叫得异常大声:“才不要!他都有五十了,比爹爹还大得多。打死我都不要!”跳得急了,连喘几口气,脸色刷得变白了。
碧蔓忙上去扶住了,赶紧端了杯热茶来让她顺顺气。
紫藤狠狠骂道:“金枝,你是不是觉得小姐对你太好了?这么放肆!”
金枝也慌了神,忙跪下了:“小姐,那都是我胡说的,您别当真,更别生气,身体要紧。”
紫藤用力戳了一下金枝额头,气道:“你要是再这么没分数的,我就禀了夫人让家法侍候你。”
金枝脸也白了,方家的家法轻易不动,一动绝对可以让人一辈子忘不掉,乖觉地低了头,不敢出声。
方海棠静下心来,叫了金枝起来。
“我倒不是气金枝,就是怕她说的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金枝瞟了一眼紫藤的脸色,亡羊补牢,竭力抚慰道:“小姐莫怕,就算真有这事,公爷也不会肯的,必定能想了周全法子。”说着还用力点了几下头,以加强自己言语的可信度。
方海棠眼中透着茫然,她再天真也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道理。方清远,是她的父亲,更是天子的臣子。天下之大,还有谁能大得过天子呢?
碧蔓跺足道:“什么都还没发生呢,自己吓自己做什么?”
方海棠摇摇头,心里隐隐泛着不安:“你们没看见母亲刚刚的神情吗?”
“夫人什么神情?”碧蔓三人的注意力都在田太医身上,丝毫没留心方夫人的神情变化。
回忆着母亲刚刚奇异的神情,方海棠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只觉得当那个田太医说我的病很重的时候,母亲似乎松了一口气,好象有些高兴的样子。”
三个侍女面面相觑,打死她们也不敢信方夫人会高兴女儿生病,但她们更不能怀疑方海棠的直觉。她们这位小姐,天生六感敏锐,直觉准得吓死人。
紫藤年纪最大,一向是最有主意的,这次也是她率先打破沉默:“小姐先别想这么多,这些都是我们瞎猜的作不得准,我们不能先自己把自己吓怕了。既然暂时没事小姐就当没事一样过,等真有了事,我们再想对策,总不能叫小姐过得不舒心就是了。”
方海棠轻轻“嗯”了一声,静静倚着个软枕,垂下眸子闷闷不乐。“莫名其妙地病这一场真倒霉,外面天气这般好,天天困在屋里,真正闷煞人。”
碧蔓宽她心:“你若乖乖的,再过两日便又能象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你随便疯去我也不来管你。”喂她吃了药,便扶她躺下,盖了薄被。
金枝坐在一边喃喃自语:“话说小姐这病也得真是奇怪,明明我睡觉时都把窗关得严严的,起来一看却大开着。”
紫藤皱眉道:“你自己粗心大意还敢彻词?”
金枝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心底直道还好现在是八月,若是十二月,那江上夜风凛冽还不能要了小姐的命啊。
碧蔓心里微微一动,脑中似有一些什么划过。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临行前两晚,她偶然路过方清远的书房,夜深人静之际房里也没点灯,她以为房里没人,谁知竟传出人声,仔细一听竟是方清远和奶娘青娥两人。
只听方清远问道:“海棠是你亲自接生的,你便如他亲娘一般,你真能舍得下海棠?”
青娥道:“小姐长大了,我这奶娘还能跟她一辈子吗?何况这次去,小姐只怕是要入宫,我这身份也不方便在她身边出现。”
方清远一拍桌子,怒道:“青娥,别人不知道,你是最清楚的。你说你说,海棠她怎么可以入宫?”
青娥哈哈一笑,笑声在静夜中听来诡异非常:“入宫?哈哈,她都不怕公爷你怕什么!”
方清远声音微微颤抖:“我怎么能不怕,我怎么能不怕。一旦入宫,海棠就是个死路啊!”
青娥冷冷道:“死路?十七年前做那件事的时候难道没想到今天吗?”
“青娥,你我相识多年,你又何必这样伤我。”方清远的声音中有难以抑制的疲倦,“罢了,你真的不愿走,我也不能勉强你。青娥,你好好保重自己。我这一走,只怕是不能活着再见到你了。”
青娥默然半晌,黯然道:“你又何必这样灰心?事情也未必如你想象的那样糟。她总不至于眼睁睁地见你两父女落在水里火里也不救。”
方清远叹口气,道:“我这上半生只想保全了她,下半生只求保全了海棠。求仁得仁,我死了也没什么。”
青娥冷笑:“那夫人呢?小少爷呢?你可对得起他们?”
方清远怔忡,良久叹道:“下辈子还他们吧!”
青娥慢慢吐出口气:“真是冤孽啊!”
听到这里,碧蔓不敢再听,极小心地一步步倒退着走,不敢发出一丝丝声响。
只听到方清远突然叫:“青娥,难道你连她也不想见上一面?”
青娥冷冷道:“有什么好见的,再说她也未必想见我。”
“青娥,你别恨她。这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你说得对,一切都是冤孽。”方清远静静道,声音中有种让碧蔓害怕的萧冷。
碧蔓走得已远,没听到青娥是怎么回答的,但她知道青娥这次宁愿离开她最宠爱的方海棠留在临安老宅也不愿随同方氏一家前来平阳,一定是跟那晚他俩口中的那个“她”有关系,虽然方清远和青娥之间说的话她听不懂,但她隐约地有些明白,这次方家进京也许并不象表面那样简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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