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是个要强的女人。自施小惠参加学习培训进了机关单位,家中没找到个合适的保姆,她干脆决定不要保姆了,拖着带病的身子承担了全部家务。说来也怪,她的病反而轻松了许多。
已是深秋天气,太阳的火辣劲消退了不少,照得人暖融融的。妞妞将大木盆搬到屋外院子中来,边洗衣服边晒太阳。桂芬抱着儿子梁小良走出家门,也来到院坝里。
桂芬说:“哟,洗这么多衣服,看把姐累坏了!”
妞妞说:“生来就是做骡子做马的命,不累不自在,哪还累得坏哟。”她抬眼看见了小良,便在围裙上擦干了手,起身抱了过来,逗着娃娃笑着:“哟__看我们小良好乖啊,白白胖胖的,给姨笑个,笑个……”
小良笑了,笑得很开心,妞妞高兴得很,在小良脸上吻了又吻。
桂芬让妞妞抱着小良,便挽起袖子帮妞妞洗起衣服来。
“妞妞姐,你怕都有了哟?”桂芬边搓着衣服问道。
“有啥?”妞妞反问道。
桂芬说:“你说啥?”说着就在妞妞肚子上摸了一把,“嘿嘿嘿”地笑起来。
“空的!”妞妞也笑了,说“我是一块干板田,种不出庄稼来,也没人愿种。”
桂芬不信,说:“我不信,吴书记真的就不沾惹你?”
妞妞不言语了,泪花却涌了出来。过了一阵,说:“老吴这个人哪,心里就只有工作。前段时间忙公社化,天天晚上搞到深夜。后来索性在办公室放了架床,把铺也搬了过去,晚上就在机关睡了。”
桂芬笑道:“我说姐,你对男人还不太了解哟。男人再忙再累,也离不了女人的。白天工作干累了,到晚来搂着女人香香地睡上一觉,第二天照样精神。”
妞妞抹了把泪,说:“我有病,我那口子顾着我,不愿碰我。我知道他的心。”
看到妞妞难过的样子,桂芬不再说话了,埋头洗着衣服。这时候,施小惠从大院门外走了进来,说:“桂芬姐洗这么多衣服呀?今天星期休息,梁县长也不搭把手帮助帮助,也太大男子主义了嘛!”
妞妞说:“是我的衣服,桂芬在帮我。”
“啊,是我冤枉梁县长了。”说着就从桂芬手里抢过衣服来,说,“我来吧。”于是桂芬揩干双手站了起来,从妞妞怀里抱过了小良,亲了亲,说家里灶上还煨着小良的稀饭,怕都扑汤了,就回家去了。
小惠手脚麻利,很快把衣服全部清洗干净,同妞妞一道在院子里晾了,就收拾家什回到屋里。小惠又忙着打整屋里的清洁。妞妞说:“小惠,你现在又不是我家的保姆,是国家干部了,还象过去那样经常给我们做这做那,这怎么行?”
小惠说:“大姐别说些见外的话。吴书记和你对我的恩情还小了吗?我虽然离开了这个家,但我觉得我还是这家里的人,做啥都该。除非大姐嫌弃我。”
妞妞感激地拉住小惠的手,说:“好妹妹,是这样,我也不好说啥了。只是,你也是个有家的人……”
小惠却问道:“大姐,吴书记呢?”
妞妞说:“一大早就坐着汽车下乡去了。”
小惠又说:“大姐,刚才进来的时候你在流泪,我看见的。”
妞妞说:“没有,大姐流啥泪哟。”
“你别遮掩了,我知道你们又在说些啥了。”小惠瘪了瘪嘴,说,“生了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天底下未必就只有她梁家生得出儿来?大姐,等你身子好些了,吴书记和你生个胖小子给他们看看!”
妞妞拍了小惠屁股一掌,笑道:“看你说些啥哟!”又问:“你那个男人对你怎么样?你就从不带来给大姐看看。”
小惠说:“还带来大姐看哩,刚才还与他谈了离婚的事。”
妞妞吃了一惊:“你们在闹离婚?”
“闹了很久了。”小惠心绪十分平静,“我跟那白铁匠周三没法过,他只知道要我跟他上床,要我给他生儿育女。我不干,瘸子生下的儿没准又是个瘸子哩。”
妞妞忍不住又笑了,说:“你这张嘴呀,真练出来了!”
小惠说:“我早就搬出周三家,在德胜街租了间房子独个儿住了。那儿离县委机关也不远,出脚也方便。一个人,独来独往,自由自在,谁也不扯绊谁,落得清闲。”
妞妞叹了口气,说:“小惠,长此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哟。”
小惠苦涩地笑了笑,说:“我这是实在话。大姐,以前没跟你说,没有感情的夫妻还算啥夫妻哟。那瘸子即使硬着不离,我也发誓不跟他过了。”
妞妞早就听说小惠的男人是个瘸子,她简直不愿相信施小惠这么漂亮的姑娘竟会嫁个带残的男人,这中间的来龙去脉她却不好向小惠打听,小惠也从不愿细说。看到施小惠那凄然痛苦的样子,妞妞不再说啥,就生火做饭,想做两样好吃的招待施小惠。
水西门城楼上向来很清静。那些年城垛子里安置着一尊不知名的菩萨,时不时还有人来上几炷香火。现在菩萨撤了,也就极少有人登上城楼来。贾道贵大清早出去收垃圾,半下午才收活路,每星期一下午到居委会报到接受教育一次,其他时候基本上都在城楼上的屋子里呆着。这也算是一种悠闲日子,他似乎也自觉乐得。
“秋江河上一只舟,老汉撒下钓鱼钩啊……”贾道贵卷缩在床上,嘴里轻轻地哼着十几年前在南华宫戏院子里拣来的戏文,不免又勾起了他对往事的回忆。他和秀秀最喜爱《秋江》这出戏了,他们看过好多回。看罢戏,请秀秀吃了夜宵,又沿着河边小路,穿过那片芭茅滩送秀秀回家去……
“秀秀,要是我乘船从这条河离开太平镇走了,你会不会也就在将军渡顾条船来赶我?就象戏里的陈妙常那样。”贾道贵问。
“我才不来赶你呢,要走你就走,随你走到哪里去。”羊秀秀说。
“你呀,还不如人家尼姑出家人。”贾道贵说。
“我又不是尼姑,我也不想当尼姑啊。”羊秀秀噘着嘴说。
“只怕你真的当了尼姑,就遇不上一个象潘相公那样的痴情公子了!”贾道贵说。
秀秀生气了,说:“要是我当了尼姑,你肯定也要当和尚!”
贾道贵笑了,说:“对了对了,你当尼姑,我当和尚。尼姑偷和尚,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多得很!”
秀秀听了,要打道贵。道贵就跑,秀秀就追。跑着追着,两个人就搂抱成一团滚倒在芭茅丛丛里。羊秀秀是个成熟、热情奔放的姑娘,爱贾道贵爱得要命,这么搂着,吻着地就迷迷糊糊起来。她褪下自己的裤子,又慌慌地扯着道贵的腰带,她要道贵要了自己。这时候道贵却退却了,放开秀秀呆呆地坐在地上。
就在出事前六天的那个晚上,道贵送秀秀回家。炎夏的夜,河边上没有一丝风,皓皓明月在河滩上洒下一片银辉。道贵抹着头上的汗说好热,秀秀推了他一下说你干脆下河洗个澡去。于是两人穿过芭茅丛来到河边上。
“我没换的,等会儿穿湿裤子回去。”贾道贵犹豫地说。
“你脱了下河。怕我看,我站远些。”秀秀说。
贾道贵见秀秀真的站远了,极快地脱下裤子跳下水去。他在水里划动两臂游出各种姿式,又钻进水里半天不出来,吓得秀秀在岸上不停地呼唤:“道贵!道贵!”
贾道贵看到秀秀为他担惊受怕的样子,很是得意。他游着踩水,两手高高举出水面向秀秀挥着。突然,他听到岸上传来秀秀惊恐的呼叫声:“道贵!快来!快来呀!”
贾道贵跳上河岸,顾不得穿裤子就寻声跑了过去。在离水边不远的草地上,但见秀秀已是全身**地躺在那里,在月光的映照下,她那娇好的身子象一堆雪。贾道贵呆住了,而秀秀却一下坐了起来,抱住他,将他拉倒在自己身上。
“道贵,我是你的人,我什么都是你的……来呀,我现在就做你的老婆……”秀秀在道贵身上急急地抚摸着,气喘吁吁地说道。
贾道贵深深地吻着她,但最终还是冷静下来。他放开秀秀,在她那圣洁的身子前跪下来,说:“秀秀,我不能,我现在还不能。等我赚够钱,最迟明年,我就闹闹热热地把你娶过来,一定要坐花轿轿。我……”
秀秀哭了,哭得很伤心,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想起这段往事,贾道贵好恨好悔。他万没想到自己最终没把秀秀娶过门来,秀秀却成了卢大老爷那个禽兽的猎物,自己也逃离家乡,一晃就是十几年。他对不起秀秀,当初为啥不依了秀秀就要了她哟?自己哪里还算个男人!……
贾道贵在床上回忆着那段甜蜜而伤心的往事,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一看,是骆长庚,身后跟着一个乡下女人,便将他们让进了屋。
骆长庚在桌边坐下,掏出烟丝来卷着,说:“道贵,你看看她是哪个?”
贾道贵看了看那个女人,她依然站在门边,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他。忽地,那女人泪水如注而泻,转身伏在门枋上失声痛哭起来。
“秀秀!”贾道贵一声惊呼,顿觉浑身无力,两脚颤抖着。
骆长庚吸燃烟,站起身,说:“你们聊聊吧,哥子我走了,有啥事给我捎个信。”说罢就出了门,顺手将门带上,下城楼去了。
“秀秀……”贾道贵又一声呼唤,喉头便哽咽了,接着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两手捧着脑袋伏向地面,“秀秀……我对不起你!……我没有脸面见你哟……”秀秀叫了一声“道贵哥__”,便扑倒下来将道贵抱住了。这对离散了十几年的有情人,终于又聚在了一起。贾道贵悲泪纵横,抓起秀秀的手朝自己的头上使劲地击打着。秀秀挣脱他的手,一把捧他的头来,抚摸着他额上的伤疤,又将他的头紧紧地搂在自己的胸口上,哭道:“道贵哥,我做梦也没想到还有今天啊……”
这时候,城楼下有人嘴对着铁皮制的广播筒大声喊道__“各家各户听着,凡十五岁以上居民,吃了晚饭,马上到居委会开会!”
道贵和秀秀站了起来。道贵请秀秀坐,说这屋子窄,不象个样子。说着就要生火做饭,要秀秀就在这里宵夜。秀秀不让做,说肚子不饿,只想多说会儿话。贾道贵在灶前的小凳上坐下来,一时便没有了言语。
沉默了片刻,羊秀秀问:“道贵哥,你说,你还要我么?”
贾道贵叹了口气,不知如何说才好。秀秀眼里便有了泪花,心里慌乱了,说:“道贵哥,你……你是不要我了?你嫌弃我了?你……你嫌我是丢了身子的人?”
贾道贵赶忙说:“不,秀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哪敢嫌弃你哟?我是想,我眼前这个处境……”
秀秀打断他,说:“道贵哥,你说过你要娶我,要用花轿轿来抬我。不管你怎么样,我……都是你的老婆。”
“秀秀!”贾道贵叫了一声,将秀秀抱住了。这时,外面有人在喊“贾道贵”,两人慌忙揩干眼泪,道贵拉开门,一个约三十六、七岁剪着齐肩短发的妇女走了进来。她是这片的居民小组长,人们都称她周大姐。
“周大姐来了,请坐请坐。”贾道贵弯着腰卑恭地笑着让坐。
“贾道贵,刚才下面在通知,你听到了吗?”周大姐问。
“听到了,听到了。”
“你要早点去,开会前治安主任还要单独给你们说事情。”
“要得,我一定早点到居委会去。”
“这段时间都在学习上头的文件,学习总路线,三面红旗,你要认真学,对改造有好处。”
“周大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来客了?”周大姐盯着羊秀秀问。
“亲威,梨园坝乡下来的。”贾道贵答道。
“来客是要报告的哟,这你是知道的。”周大姐说。
“她不住下的,我这里也……”贾道贵忙解释道。
羊秀秀起身向道贵告辞要走,却被周大姐拦住了,说:“这咋个要得?贾道贵,快生火做饭,让客人宵了夜再走吧。”贾道贵连连点头称是,送走了周大姐,高高兴兴地到灶前忙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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