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在门外等着,坐立不安,沐钦怎么劝也忍不住的走来走去,越是想越是心疼,最后老泪纵横,若不是当初小七受了那么多苦,身体成了这样,又怎么会是今天的煎熬?
孕妇的辛苦,不是极度艰难几个字眼就能概括,不是亲身体验,谁都无法了解。
一切结束的时候,窗外的斜阳几乎没了温度,沐寒声从里边走出来,邃暗的眸子尽是猩红,目光不曾从她脸上挪开。
那种心疼和担忧,哪怕是他处在生命边缘都不曾。
医生摘下口罩,自己都忍不住狠狠松了一口气,极少见到这样惊险的病人,结束了才想着她的身份,这若是出点差错如何是好?
“今天醒过来不太可能,所以,您是安排将太太接回家,还是住院?”医生脸色也有些苍白,毕竟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但更多的还是因为手术紧张。
沐寒声垂眸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中途还会有什么危险?”
医生摇头,“除了太太身体弱之外,没有别的大问题了,回去头两天不要见风,下蹲弯腰之类的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也不能剧烈运动,过了这两天就好了。”
原本沐寒声不敢,这会儿还是握了她的手,只觉得满手心的冰凉,眉峰柔了又柔。
良久,才沉声:“接她回去皇牌龙骑。”
医生笑了笑,“好,院方也会随时听候沐先生遣唤,有什么担心的,您直接打电话就好。”
沐寒声侧脸,因为这句话,忽然从床边站起来,朝着医生伸了手。
医生愣了愣,看了他的脸,又看他那双骨感修长的手。
直到听了沐寒声低哑却清晰的一句:“谢谢!”医生才如梦初醒的伸手相握,急忙道:“应该的!”
不是所有人都是花痴,也不是什么人都迷恋英峻的男人,只是现在不知晓沐寒声身份的人不多了。
堂堂沐煌总裁,秘密总理,如此诚挚的跟自己握手,谁也会有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门外候着的几个人进去时,沐寒声反而站在了一旁。
老太太走得最快,没到床边就伸了手,满满的心疼,握了她的手才转头拧眉的看着医生。
沐寒声已然低低的一句:“奶奶,她可能夜里,或者明天醒过来,我想派人把她接回玫瑰园去。”
听到这里,老太太点头,“好好!接回去好。”
接回去了能每一眼都看到小七她才安心,家里也什么都有。
“有什么要注意的没有?”老太太又问。
医生恭恭敬敬的淡笑,“老夫人,相关事项我已经和沐先生说过了,如果需要,也可以列一张详细的明细给您。”
听了这话,老太太不住的点头。
要的,但凡是关于小七的事儿,半点都不能马虎。
因而,离开之前,老太太又专门到了那个医生办公室,特意感谢了一番,几次握了手,弄得医生受宠若惊。
专门的医护人员,和医院专车将她送了回去,不过沐钦留了一会儿。
等别人都走了之后,他才转身对着刚刚那几个一整天都没顾得上吃饭的医护人员微微笑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那张脸笑起来是极其迷人的,尤其脸上难得的诚挚。
“实在对不住,极为今天都水米未进,如果医院允许,今晚的晚餐我做东,请各位给个面子?”沐钦说话也很得体。
其实上了车的沐寒声已经给上边的人打好了招呼。
这不,沐钦刚把话说完,这边几个医护人员就收到了医院妇科本组的群消息,一个个点名,允许早退,明天有班的放半天假,专门准备着沐家那边有没有需要。
出门时,沐钦对几人依旧是礼数周到,绅士的在门边请几位女士先出去,他的车坐不了太多人,他就来回分批接送。
傍晚了,阳光一点点消失,最后连天边的那一尾晚霞也逐渐没了光晕。
傅夜七依旧安静的躺着,周围人怎么替她焦急,怎么替她收尾真诚的感谢那些医生,她是不知道的星河武帝。
一家人回到玫瑰园,洛敏已经把晚餐做好了。
沐寒声一天没吃饭,却半点食欲都没有,老太太看出来了,拉了他的手臂,“你必须吃饭,吃不下也得吃,不然小七醒过来见你神色不对,她也好受不了。”
齐秋落站在一旁,她一个孕妇也跟着担惊受怕了一整天,听到夜七最终是减了胎,心里那种心酸,恐怕只有她这个同为孕妇的最能体会。
更因为如此,她几乎一直用手托着腹部,相对于夜七,上天对她,已经够恩赐,至少她怀孕以来一切平安。
听了老太太的话,齐秋落才温和的开口:“对,夜七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因为他而受累,减胎没法避免,甚至对夜七身体承受力有积极作用,你就不用太担心,医生说不会有事,只管等她醒来就好。”
有一点,她深有体会,两个月时,她也偶尔会失眠,连续几天失眠时看着蓝修也跟着一脸疲惫,心里并不好受,甚至有分房的想法,不过被蓝修冷脸‘训’了一顿。
所以,夜七绝对不愿意看到沐寒声的疲累。
看着沐寒声终于往餐厅里走,又转身似乎要说什么,洛敏早已会意,慈爱的笑着,“少爷放心,你们吃,我去留意少夫人的状况。”
毕竟他们一整天没吃饭。
老太太点了头,然后看向和他们一起送小七回来的医护人员,褶皱的手背伸出,冲着几人找了找,“要是不嫌弃,几位也在这里用餐吧,太晚了,医院食堂早关门了,出去也要花钱的。”
三个医护人员受宠若惊的摆手:“不、不用……”
“不用什么?快过来吧。”老太太显出几分威严。
所以那一天,但凡对傅夜七有所关照的医护人员,一波在酒店由沐钦亲自招待,一波就在玫瑰园。
玫瑰园的饭菜绝对不比酒店的差,估计他们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作为从医者,能得到如此名望家族的诚挚礼待也是一种欣慰。
当然,没人吃得饱,尤其玫瑰园的几人,时而瞄到沐寒声深沉的脸都要赶紧把头低下去。
好在沐寒声吃得不多,中途起身,对着一众人低低的一句:“你们慢用。”然后长腿毫无悬念的往楼梯走。
洛敏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睡的人,几次叹气。
是个苦命的孩子,倘若不是遇到少爷,可能还要受更多的罪。想想也不对,若不是上一辈的事,她也不必受这些苦。
“敏姨去吃饭吧。”沐寒声走路几乎无声,但天生带了一股子气魄,没走近洛敏就转头看到他了。
她这才皱了皱眉,声音很小,“少爷怎么不多吃点?”
沐寒声几不可闻的弯了一下唇角,目光已经在她脸上凝住,不开灯的昏暗卧室,越是显得情浓如稠。
洛敏看了他满脸的心疼,周身更是说不出的沉郁,叹了口气,这才退了出去天朝之梦。
离开了医院,度过了惊险的减胎,沐寒声这会儿才想,等她醒来,他要怎么跟她说这件事?
握着她的手不断的轻轻摩挲,试图给她传递温度,她太凉了。
半晌,他又把房间的温度稍微调高,走回床边,抬手解开衬衫就倚在了床头,一低头便能清晰看到她的脸。
但愿如医生所说,减一胎能减少对她身体的折磨,之后的日子能轻松一些。
只是,他依旧担心这事会让她情绪失控。
种种委婉的、直接的、温柔的说辞他什么都想过,甚至一晚都没怎么睡好。
等他翌日醒来,第一件事便是侧首看她醒没醒。
猛一眼就见了她悠悠的张着眼,安静的盯着一处。
沐寒声愣了一下,转身撑起半身,抬手极致轻柔的将她发丝理到一侧,见她眼珠无神,英眉蹙了起来终究轻轻吻在左眉角。
“夜七?”清晨低哑的嗓音,带着满满的担忧。
她能听见他说话,转过了头。
看了他许久,终于柔眉微蹙,她其实没有醒太久,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以往,她一醒来的第一感觉,一定是腰酸痛,想起来坐会儿,可是今天似乎没有。
“沐寒声。”她终于轻飘飘的开口,又抿了抿干涩的唇。
“我在。”沐寒声握了她的手,悬在她上方的脸带了担忧,带了紧张,“哪不舒服吗?”
她摇头,转而定定的看着他的眼,一手抚着腹部,可是感觉也没变化,终于不确定的问他:“我睡了多久?”
怀孕之后,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睡了这么久,连一个梦都没有,一片宁静,静得让她觉得不真实。
沐寒声柔柔的弯着嘴角,“不是很久,昨天中午去了医院……”
刚提到‘医院’两个字,她猛地紧了手心,“我怎么了?”
对,她是去了医院做简单检查,可是后来呢?
没有半点印象,可是这会儿,她又在玫瑰园了,总不能都是幻觉?
沐寒声垂眸,几度抿唇,终于也只是一句:“夜七……”
她一双褐眸悠悠的望着他,虚弱之余全是依赖,只想听他会说什么,不见他继续说下去,她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眉尖紧了。
“你是不是……”她开了口,刚问了几个字,忽然有些害怕,被他握着的手都有些僵冷,可她还是问了:“你把孩子怎么了?”
沐寒声拧着眉,深邃的眸子溢着无边心疼,薄唇几度艰难,怎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低低的望着她,握着她的手收紧,“也许,宝宝知道你太辛苦,她也不舍得……”
面对她那双褐眸,他竟然说不下去打怪升级在都市。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盯着他,好一会儿,终于用了力气试图将手抽出来,不准他握着。
沐寒声早知道她会如此,握着她的手不松,甚至将她拥进怀里,背对着抱着她,很紧。
薄唇抵在她耳边,不断的重复唤着她的名,不见她妥协才几乎颤着沉声,“夜七,不要这样,你的情绪波动会伤到剩下三个宝宝,你要心平气和,不能动怒,不能剧烈折腾身子,知道么?”
她似乎是听进去了,可肩膀微微抽搐着,极度低头,咬在他搂着自己的手腕上。
沐寒声只是紧了下巴,任由她咬着,一声都不吭。
等她终于松开,发出低低的啜泣,眼泪滚烫的砸在他手上,却好似浇在他心底,烫的生疼。
“夜七……”他一遍遍的唤着,让她缓过来,“医生尽力了,三个宝宝已经够了,你不能再受更多的折磨,你疼,我也疼,知道么?”
她依旧不说话,可他知道她在哭,无声的哭,扑簌簌的眼泪一下下划过他的皮肤,一滴比一滴烫。
终于等她冷静一些,沐寒声微微松了力道,一遍遍吻着她的耳际、后颈,“医生说,孩子停滞生长了,你的身体本就不好,可供营养有限,这不算坏事,否则对你、对宝宝都不好,你可以责怪我,但一定不能因为这个郁郁寡欢,知道么?”
她终于几不可闻的的摇头,一开口,鼻音很重,“是我对不起她,我没把身体调养好。”
不,不是这样,“这不是你的错,夜七……”
其实傅夜七都明白,可她就是认为宝宝走了,那是因为她没把身体养好的过错,可她爱那个孩子,是她把那一份营养留给了别人,多无私。
许久,她忽然问:“能做成骨灰要回来么?”
起初,沐寒声没有反应过来,但因为这事医生跟他征询过,他便点了头。
卧室里极其安静了,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拥着。
她努力的平息情绪,不让自己因为抽泣造成缺氧。
洛敏询问他们是否起床时,两人依旧是那个姿势,沐寒声只低低的说了一句:“早餐送到卧室来。”
门口的洛敏欠了欠身,心疼的一句:“好的少爷。”
转身也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少夫人醒了。
只要醒了就好。
那之后,从起床到用早餐,她显得异常平静,只是平静得让沐寒声不断拧眉。
她是平静的,可褐眸里一点温度都没有,视线发直,吃早餐也心不在焉。
不待他说什么,她却断断续续的问着很多问题。
“我以后还能做孕健么?……几天可以出去活动?……医生有没有保证剩下的不会再有问题?”
沐寒声坐在她身侧,每个问题逐一回答大宋的智慧。
只要休息好,一个月后,做完筛查一切正常,她依旧可以做相应月份的孕健,只要不剧烈,依旧可以出去运动。
至于第三个,医生没有保障,可他还是点了头,让她一切安心。
这大概是头一次,她在整个早餐期间没有喊腰酸,几次差点呕吐,她也硬生生的忍住了,实在忍不住时,放下了餐具。
抬手轻柔替她擦了嘴角,沐寒声低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吃不下就不吃了。”
她微微侧首,“我想去阳台。”
他转头看了片刻,最终点了头,但是先过去关了窗,把躺椅位置挪了挪,保证她眼睛不会直接被阳光刺到,也不在风口。
原本沐寒声想抱她,她没让,只是挽着他的手臂满满往前走,坐在躺椅上还努力的冲他笑了一下,“你去忙吧,我没事。”
可沐寒声英眉蹙起。
从醒来到现在也不过是几个小时,她性子要强他知道,可是这样迅速的恢复情绪,怎么都不能让人放心。
然,她坚持不要他守着自己,有事就去忙,别什么都耽误了。
沐寒声想起了齐秋落的话,她最不愿看见的,必定是他因为她而一脸憔悴,以及诸事乱了计划,这对她是一种压力。
“好。”他终于柔声道,略微弯腰,一吻落在她额头。
出了卧室,沐寒声刚想叹息,闭眼缓会儿,却不期然见了等在外边的几个人。
“没事吧?”齐秋落靠在墙边,恐怕是站得累了。
这让沐寒声拧了一下眉,“没事,你也别总是站着,该休息就休息,有什么需要让敏姨伺候着。”
齐秋落抿了抿唇,果然是好男人,看到夜七那么痛苦,连带把她这个孕妇也关心了。
她才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老太太很想进去,但又不忍心打搅,只小声一句:“小七是不是哭了?”
沐寒声动了动眉,释放一直紧绷的情绪,这才低低的一句:“这会儿好多了,她想静一静。”
其实老太太不放心她一个人的,但张了张嘴,倒是没说话,只转身给洛敏吩咐着可以准备下一餐了,一会儿她亲自给小七端进去。
沐寒声去了隔壁的书房,但坐在办公桌边,手里的文件握了许久,竟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大概隔了五分钟,他就想回去看她了,但又忍了忍,免得让她烦心。
终归在十几分钟时,他推门走了进去,长腿到了床边,顺势倒了一杯热水才往阳台走。
他走路很轻,当放杯子时刻意出了声,免得他忽然开口吓到她无限电影寻真。
只是被子放在桌上,她蓦地转过头。
一眼,沐寒声心口倏地一紧。
她在哭,哭得满脸湿漉,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沐寒声慌了手脚,蹲跪在躺椅边不发一言,只是一遍遍的给她擦眼泪。
他该安慰她,该哄她,可沐寒声喉头辛酸,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太太端着洛敏做好的粥进去时,一眼见了沐寒声静静的拥着小七,两个人谁也不说话。
她顿了顿,转头冲着洛敏摆手,两人又无声的原路返回。
那个姿势保持了很久,沐寒声想让她进屋里,却是她先开口。
从他怀里抬起头,哭过的眼依旧是红的,说话满是鼻音,却带着心疼和坚定,“晚上你回御阁园住去,好不好?”
沐寒声垂眸愣着,剑眉蹙起,一时间没有回过味来。
直到她说:“你都耽误了太多事,我现在没觉得特别难受,你别总是只陪着我。”
这让沐寒声沉脸肃穆的盯着她,“不准这么想,孩子是我们的,不能让你一个人遭罪,明知道你不舒服还把你扔下,那是一个男人该做的么?”
她抿着唇,有些心酸,“可我心里过不去,你都已经憔悴了知道么?”
沐寒声抬手,轻轻抚着她的脸,“傻瓜,比起你瘦了一圈,这点算什么?我是父亲,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不准犯傻,嗯?”
她想要头,沐寒声不让她说话,俯首轻轻印了一吻:“乖,你这样我更不能心安,每天见到你反而能消融疲惫,知道么?”
见她闷闷不乐,沐寒声弯起眼角,想尽办法不要她有负担,连类似“只要跟你在一起,苦难都是甜的”这样肉麻的字句都用上了,只是这样的字句从他菲薄的嘴唇吐出,低醇悦耳,极其自然而迷人。
最终她勉强笑了笑,但愿之后她的睡眠能好一些,别再折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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