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关鹏山仿佛是一刻在这里也呆不下去,转身便快步往外走。
其他人也陆续走了出去。
留下关遂心一个人愣愣站在原地。宝蓝色的洋装衬得她肤色雪白,柔顺的头发散在肩头,一贯清亮的翦瞳此刻黯淡,低低地垂着头,隐约有水光。
突然,一块手帕递到了眼前,宾室来了外人,那人身上有暖洋洋的烟草味。
她抬头,一愣,眼前的男人还没有来及开口,关遂心已经本能地向后小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浑身紧绷,一副戒备的神色。
将她的表情和反应尽收眼底,秦靖扬收起手臂,低眸望着她,惑人的凤眸一弯,竟然笑了。
“我看你跟小北挺好的,怎么就这么怕我?”
秦靖扬一身黑色大衣,身材高大魁梧,精简的短发应该是修过了,比上次见的时候短些,下巴坚毅,眼神温和得溺了水。
可是他之于她明明是那么陌生。
她微微撇过头去,不语,心情一团乱。
从他的角度,她就像小女孩任性地嘟嘴赌气,才差十岁而已,突然觉得眼前的小女人年轻的可爱。
他走近一步,捏起她小巧的下巴。强势不容拒绝却又不会弄疼她,轻轻帮她擦去嘴角的血迹,“你跟别人都温温顺顺的,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倔了。”柔软的手帕,淡淡的烟草味,轻柔的语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亲昵而暧昧。
关遂心瞪大了眼睛,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不断加快,无法控制地快,望着眼前暖洋洋的笑容和温柔的动作。
这个男人的阴魂不散,连日来担忧恐惧,白靳衍。
以及关鹏山。
她不是正室的孩子,所以她习惯性地当个透明人。她感谢关家几个人,虽然淡漠,但是并没有折磨她。而关鹏山,她敬他,他生她养她,她确实从未实质意义的受过苦。
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尊,小心翼翼地生存,小心翼翼期望得到的家庭与爱,哪怕只有一点。
可是神秘的项链和照片,今天拍卖会上的诡异,所有人都像是在谋划着什么,母亲的画,还有白靳衍。很多可怕的猜测几乎快破膛而出,她感觉自己快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即使刻意佯装镇定,面具都将破裂。
她倔强地想要抬起头,想要奋力推开他,甚至可以破口大骂,他以为他是谁!他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自大地理所当然!
一颗晶莹的泪水却从眼睛里掉落。
接着,越来越多,太多的眼泪,她无法忍住。
她开始胡乱地抹掉眼泪,妆也化了,尴尬、无所适从,又开始痛恨自己的软弱。
空荡的贵宾室只有女人低低的呜咽声。
秦靖扬收回了手,他沉默地凝着眼前哭得隐忍的小女人,细细地看着她脸上的每一寸。这张淡雅的小脸与刚才画中娇艳的女人,只有四五分相似,缺了份媚,多了份宁静。
良久,他静静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
半晌,想起拍卖会负责人居然躲在贵宾室里哭鼻子,她一阵懊恼,草草地擦干泪和化掉的妆。又快速整了一下头发,就开门出去,快步着走向会场。
“关遂心!关遂心你给我站住!”蕴含着怒气的娇柔女声从身后传来,嗒嗒的高跟鞋更是在大理石上踩的急促。
关遂心心一沉,停了脚步,秀眉紧蹙,“关子洛,我的名字你直接叫?”
“呵,你还当是我们关家的小姐了?”关子洛下颚微抬,嘴角扬着嘲讽。
“如果你拦住我只是为了探讨我是不是你姑姑,你可以现在赶紧回家问问我爸爸,就是你爷爷。我现在没有功夫陪你。请你让开。”关遂心冷冷道。
“哼,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秦靖扬是我的!”关子洛似乎有些恼怒,她刚才回来拿掉在贵宾室的口红,没想到看到两人亲热的那幕。平日里千金小姐的优雅的面具一下裂了,我见犹怜的美眸中此刻都是怒火。
“那白靳衍呢?”关遂心好笑地看着眼前美丽的小侄女。真的很美,五官夺目,生气都像是在撒娇。
“靳衍,他不是你老公么?”关子洛没料到她会这么问。
“是啊,谢谢你的那杯水,他才能成为我老公。那四年了,我们高贵的小侄女,你当时想要的人又得到了么?”
“什么水?你自己下的药不要诬赖在别人身上!要不是我爸拦着,你以为我会放过你,莫名其妙!我现在明确地告诉你,我,才是要嫁入秦家的人,而且只能是我。”杏眸怒睁,关子洛漂亮的嘴角一撇,“我们全家每年都会去桐山那边度假吧?那边有个马场,爷爷花了几千万养了几匹珍贵的马匹,都是最纯种血统的上等好马。度假从来没有你的份,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像你这种舞女生出来的贱种,根本不配和我们站在一起。同样,你也配不上靖扬!”
“呵呵,那我得祝福你这匹纯种小母马,赶紧和那匹纯种白公马生下头最纯正血缘的…小种马吧…”话落关遂心快速抬脚离去,又顿了一下,转头,“如果我没有记错,前两周香格里拉总统套房里,跟我老公在共度两个小时的人…我相信六少一定很乐意知道里面发生了点什么。”
关子洛一僵,咬牙愤恨地瞪着关遂心,“闭嘴!关遂心,你知道为什么靳衍哥都不碰你么?因为你这张冷淡的脸,让人看了就没有欲望!四年前你使了烂计,嫁了他,你还是得不到他的心,四年后,你还是一样!你以为爷爷认了你,你就是关家的千金大小姐了?别做梦了,你跟我们,本身就是天与烂泥的区别!”关子洛娇媚的嘴唇里吐着恶毒的话语,美眸里尽是鄙夷。
“可惜,像我这样烂泥的人,你人前还得叫我一声姑姑!上一辈的事情我已经无法改变。你这样跟我说话,我不跟你计较,因为从小你没有一个母亲正确地教导你。而我也不会自大到说要替你妈妈好好教育你,我没有这个本事。”关遂心冷眼望着她,顿了顿,“不过你说的对,我的确跟你不同,我不会随意践踏别人对自己的感情。”
关子洛怒极而笑,摊手,“可是,怎么办呢,姑姑,靳衍就是爱我呢。”
“那就但愿他永远爱你吧。”关遂心懒得理她,径直越过她快步离开。
…………………….
才一个白天,她就感觉疲惫不已,还得支撑着忙完最后的答谢宴。
这种宴会打着慈善的旗号,庆贺那些在白天一掷百万,千万的富人们的挥霍。精英在此觥筹交错中笑谈,随处都是精心打扮的女子和衣冠楚楚的精英。他们举杯畅谈,燕语莺声不绝于耳,气氛颇为美好。
王夫人换了一身烟灰色礼服,优雅依然,周旋于那些政商名流中间,丝毫没有为下午拍卖会的插曲所影响。
静静地注视了一番宴会里的人,又移开了视线。
相较于室内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外头的雪下了整整一天,据说是桐城五十年都未见过的。
从挑高的拱窗中望出去,外面白忙忙一片,纷扬的雪花将外头堆积成了冰雪世界,几十株火红的梅在窗外的园中傲然绽放。
她就一直站在窗前,月牙色的抹胸雪纺长裙,挽起的长发,没有多余的点缀,眺望着那些耀眼的红,目光深远而淡然。
桐城的几个大家族悉数没有前来,薛念的电话没有打通。
她倒是看到了秦靖扬。修长的手指间拿着红酒酒杯,神态优雅自若,对于这种应酬应付得游刃有余。语气和笑容都拿捏得极为恰当,这样的谦逊下,却是难掩身上的那股内敛的霸气。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传言中那么危险狠辣,关子洛却宁愿放弃白靳衍都想要他。而他,又莫名其妙地与她有了瓜葛。
半晌,一声淡然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关小姐,也喜欢梅花?”
遂心回头,是王夫人。
“我喜欢花,不只梅花。您喜欢?”她反问。
王夫人轻笑,“我喜欢红梅,我丈夫当年为我栽了这满园的梅。十年前,他去世之后,我一个人抵住压力,撑起整个公司,整个家族,一直到现在,这些梅居然一直在。”
“梅花以清癯见长,隐逸淡泊,坚贞自守,有着"凌寒独自开"的孤傲。其实更像是习惯在寂寞中自足。夫人,这些年您辛苦了。”
“我年轻的时候有个同校好友,非常有才情,风华绝代,后来我们两家都家道中落…她沉迷浮华,却又憎恨那样的生活...终年抑郁。”王夫人缓缓转身,对上关遂心的眼,“你跟你母亲不是很像。”
关遂心眼神微动,克制地没有慌乱,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紧。
“有人想要针对关家,对不对?那您又是为什么要帮忙呢?”王夫人没想到关遂心会这么直截了当地问,轻微地讶异了一下,又忽而轻笑了出来,眼角出现了几道淡淡的鱼尾纹。
“帮忙?说到底还不是一个利字。”
“….”
“离开关家。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语气还是清淡柔和。
关遂心蹙眉,“今时今日,能够站在这顶峰的家族,又有哪个人是信男善女。王夫人,我不太明白十年之后,我的母亲为什么又会卷进你们的争斗中。只是,现在,你觉得我还能离开么?”
王夫人不语,半晌,她执起关遂心的手,“当年我与你母亲交好,戴上吧。”一个绿莹透亮的翡翠手镯滑进了她纤细的皓腕。
转身离去的时候,王夫人轻轻留下一句,“我有时总会想,无论谁内心总都曾经有过一段最纯真的心境,只是,我们身在了这个浮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