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英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缓缓走到冯章身边，将手中的风刀递给了冯章，单膝跪地，“小弟方才对大哥多有冒犯，还请大哥责罚！“
冯章拿着那把已经染了血的风刀，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宋英，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四周的军卒看着眼前这一幕，全都是止住了声音，静静地看着事件的发展。
良久，沉默。
冯章忽而大笑一声，将手中的风刀插回地面，双手将宋英扶起，亲切道：“义弟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我等的前途，大哥又怎么会怪罪于你呢？“
宋英眼睛通红，哽咽道：”大哥！“
“义弟！”
两人的双手紧紧抓在一起，断地是一幅兄弟情深。
刘胜看着眼前一幕，眼角的肌肉不禁微微跳动。不是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煽情，而是因为这一幕实在是太假。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方才的时候，冯章是真的动了杀心。他恨这个坏了自己前途的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了任何一个人被平白无故的坏了前程都会恼怒在心。只是，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居然忍了下来。果然是，野心勃勃呀！
而且，野心勃勃的人居然还有两个！这倒是让刘胜有些意外了！
他虽然叫刘胜，在赵军中担任指挥使一职，但是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他真正的身份是黑衣卫小旗，刘稗。他在赵军之中已经潜伏了足足三年，从一个无名匹夫升到了如今的指挥使，自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所以，这帮子糙汉看不清的事情，他却是可以看得清楚，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是从这一场事件之中经历者。
是故，他对眼前这两个人都是很清楚，简直可以说是明察秋毫。自然，也就不会被眼前的这些个假象所迷惑。毕竟，他也是一个从事秘密工作的人员，看透事情的表面，窥透潜藏的隐秘什么的，简直就是如同本能一般的存在。
冯章看似忠勇，实际上却是大奸似忠，而且还颇有智谋，堪称是老奸巨猾。至于为什么可以看出这些，那当然是因为冯章早就已经看透他的存在，甚至，第一个接触他的就是那个冯章。
如今军中士卒对于李浑的怨望，一部分是他自己做的，另一部分也不乏冯章刻意放纵，甚至骄纵李浑的原因在其中。说句不好听的话，这种行为已经算得上是奸军，欺军，就算是当场判个斩刑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只是，并没有人认出了眼前这个貌似忠厚的男人的本质，包括那位自认大才的李浑李大经略也没有看出，即便是死，也是做了一个糊涂鬼。
只是不知道，死在幽冥的那位李相公死后有灵知道了冯章的本质之后，会不会气的在死上一次。毕竟，眼前这一位可是在他作死的道路上狠狠的踢了一脚呢？刘稗有些恶意的冒出了几分残念。
……
收摄了有些发散的思维，刘稗回神看着如今兄友弟恭的义兄弟二人，毫无表情的眼眸之中不禁是闪过几分快意。虽然说他本人的心思就属于比较沉重的那种，但是他却并不喜欢和这些心思重的人相处。毕竟，和他们相处是着实是费心思，稍有不慎就会把你吞的连骨头渣都不剩。
说句实在话，没有一个人会愿意生活在一个满是勾心斗角的世界之中，即便是一开始的时候斗志昂扬，但是总会有厌倦的一天。
刘稗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冯章是第一个找上自己的，但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一心想要投降大夏的。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语叫做见风使舵。如果大赵占据优势的话，那他就绝对是大赵的忠臣，反之亦然。这种人太过现实，与他相处着实危险。
就如已经死去的李浑，他可曾想到过一项是对自己恭敬至极的那个武臣居然怀着这等的可怖心思。一旦见势不好，马上转头下家，这等的无情，这等的果决，若是搁在乱世的时候，指不定又是一个吕温侯。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要比吕布更出色。最起码，他绝对不会留下向吕布那样的骂名！
至于先前所说的宋英坏了冯章的前程，这一句话倒是不假。因为，无论是从各种意义上说，宋英都是坏了冯章的前程。与大赵方面而言，宋英杀了李浑，即便是冯章击杀了宋英，他也不会有一点的好下场。因为连带关系，所以他是要承担相当一部分责任的。
其次就是，他杀了宋英，能否得到大赵方面原谅尚且是一个未知数。但是有一件事却是必定会发生的，那就是他手下的兵将原本还可以维持的士气与军心一定会散。要知道，宋英可是为了他才站出来的，其后的行动更是和这些军汉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可以说，宋英在这一刻已然成为了一个丝毫不逊色于冯章的领袖。
哪怕是，这只是一股愤怒与同仇敌忾的情绪堆出来的，但是在这股气还没有散去并消弭的时候，任何的行动都可能使局面变得更加复杂。所以冯章根本不敢有丝毫的行动，如果他动了，这些兵马虽然不至于当场哗变，但是做逃兵的可能性却是板上钉钉的。尽管大赵对于逃兵的惩罚很是严苛，但是如今的天下又不是只有大赵一个国家。
同样，在大夏方面而言，宋英提前杀了李浑，无疑是对冯章计划的一个极大破坏。要知道，疯涨最原本的计划可是要在夔门水寨之中发动来着，区区一个经略使的人头，哪里又有一个实打实的水寨来的实在。
可是这一切，偏偏就被宋英破坏了。且不论他做这事的时候是有心还是无意，但是他破坏了冯章的前程却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并且，宋英还在他原来掌控的军队之中留下了一道属于自己的刻印！
这一切的发展，如果说是无心与偶然的话，就着实是有些牵强了。毕竟，若是无心的话，又怎么可能一桩桩，一件件，一步步都计划的那么好，衔接的那么出色。以至于，冯章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落入了宋英织出的弥天大网之中，越是挣扎越是紧缚，直至最后被将军的那一刻，冯章都没有得到什么优势。
其中种种，想来那位冯大官人也是不好受吧！毕竟，他刚开始的时候，可是打算拿着这一位义弟来做大义灭亲的工具来着。只是不曾想，他的这一位义弟却是和他打着一样的主意。
固然，冯章是老奸巨猾的狐狸，宋英却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从他站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一步一步的张着自己大网。从一开始扮演的义愤填膺的无脑军将，而后挟持李浑与冯章公然谈价的果决，一点一点，一滴一滴的转变，堪称是妙手天成。
最起码一点就是，如果做出了这么一个行动的人会是鲁莽无脑之辈。那么，天下人估计也就没有多少可以称得上是人了！毕竟，智商的差距在那里摆着呢。对于这一点，想来冯大官人是很有感觉。毕竟，他都没有想到，自家一向是热血上头的义弟，居然是下手如此的狠辣。
……
看着站在自家眼前的宋英，冯章满脸都是温和的笑意，简直就是最佳兄长的典范。可惜，这只是明面上流露出来的情绪，实际上却不是如此。在冯章的心底，他早就已经将这一个义弟拆碎了无数次，然后扔到地狱之中尽数烧烂。
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最起码，不能在现在做，不能在这里做。因为他那么一做的话，手下的军心士气可就是全散了。只是，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个结识了没有多少时间的义弟竟然还有着这等的心机。
眼底之中闪过一丝复杂，冯章托着宋英的双手，全然是一副感激涕零模样。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犯了这个灯下黑的错误，居然轻视了这个一贯都是做着鲁莽无智，虽然偶尔有些小聪明，都是却很好忽悠的义弟。
这个错，犯得是瓷实了！一步一步，设计的如此紧密，还真是小看了他呢？
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冯章轻声开口，“义弟，我等竟然已经做出了如此的决断，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还是请义弟说明。“听着这一句话语，宋英连忙推辞，道：”大哥折煞小弟了，大哥年富力强，正当壮年之时，这领军之事自然也是由着大哥决断。”
“义弟来！”
“哥哥来！”
“不，还是义弟来！”
“还是哥哥来！”
两人一番装腔作势推辞了一阵，却根本没有人愿意拿下这个烂摊子。两人推辞不下，刘稗自然也是乐的看戏。毕竟，这种活生生的例子，可是少见的很呢？
……
片刻，两人终于定下了主次。冯章缓缓回过头，对着刘稗问道：“这位壮士，不知您是？”言语之中的狐疑与疑问之气，简直就是溢于言表。看着仍旧是装蒜的冯章，刘稗也不揭穿，只是躬身一礼道：“刘胜见过两位。”
宋英见冯章开口，立刻便是道：“宋某方才幸得壮士仗义执言，否则的话，那狗官还会骑在我等的头上。”看着宋英不似作伪的语气，刘稗轻声叹了一口气，道：“那李家相公，倒也算得上是取死有道。战事一开就暗害了云钤辖，若非是他一路逃窜，俺还要怀疑他就是西边派过来的奸细呢？”
而后，刘稗又是一叹道：“云老钤辖虽比不上北疆的诸多名将，但是怎么说也是知兵善战之人，不曾想竟是死于这等腌臜货的手中。俺真的是替云老钤辖不值！这国朝，根本就没有我等武人活下去的路径。在那帮文人的眼中，我等武臣不过就是一个个喂养的野畜一般，想要丢弃的时候随时就可以丢弃。连一只狗都不如！”
言语中，满是怨愤与不满。
刘稗的声音，清楚的传到了四周的兵士耳中。他们原本有些麻木的眼神之中，浮出了几许的期望与怒火。对于刘稗的所说，他们没有任何的办法，因为他们知晓，刘稗所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
而且，还在残存的士卒之中激起了一股义愤之心，越是高层的武官，越是如此。底层的士兵因为距离顶层太过遥远，根本感受不到那些东西，即便是有人骂几句丘八、一钱汉，也不过是一笑了之。但是，高层的武官就不行了。
他们已经可以接触到顶层的世界，所以，对于这些透明的玻璃，还有一些别的隔阂之类的东西全部都是可以感觉得清楚。他们知道他们一直追逐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今的大赵根本就是文人的天下，两代皇帝有意无意的加重文人权柄，文人领兵，文人治政，放在开国之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说太祖年间的武官还有着几分的权柄的话，如今就是一分的权柄也不剩了。武官所能代表的，就只有一个执行者的身份了，文官制定作战计划，而后武将奉命作战。像是孟珙这一类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打个比方说，田虎。田虎少年杀人，兼之将门出身，稍加琢磨便是一颗不错的将种。他本人的武艺更是超群，甚至已经突破了界限，达到了古之猛将的行列之中。别的不说，就以着他的武艺若是放在北魏之中，无论是说什么也得是一个偏将。毕竟，武艺超群本身就是一个资本，放在军中更是作为一个斗将用作冲锋之用。
可是就是这等的武艺，若是搁在如今的大赵，最多也就是在东京城里做一个枪帮教头罢了。顶天了，就是在一众的衙内聚众斗殴的时候，充当一下压轴的底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冯章与宋英听了刘稗的话语，皆是无奈的低下了头。刘稗说的这些，都是老生常谈，可就是因为老生常谈才会让人感到无力。他们不是瞎子，自然可以感觉的到。
这一刻，即便是他们心机深沉，也不免多了几分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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