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里有噩梦,在褚明锦被吓得半死时,总有一双手轻轻地落在她身上,或是温柔缓缓地抚摸,或是有力地按了她一下,把那些噩梦赶走。
酣畅地睡了一觉醒来,褚明锦正对上冯丞斐黑漆如墨的眸子。冯丞斐微微一笑,道:“夫人,醒来就起来,帮为夫揉揉,为夫的双臂不能动了。”
褚明锦还有些没闹明白,蹭了蹭头,冯丞斐立时面色惨白,豆大的汗水自额头冒出,一粒粒滚下。褚明锦总算清醒了,跳起来一看,原来冯丞斐一直坐着抱着自已睡,那双臂僵了一样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不能动了。
“小傻瓜。”褚明锦嗔怨地斜了一眼,伸手揉肩膀胳膊,道:“我睡着了不会把我放下来?”
“放过,刚放下你就哭了,要娘抱呢!”冯丞斐眉眼含笑,调皮地眨眼。
真会胡扯,褚明锦羞恼,手上使力,冯丞斐啊了一声,双臂能动了,伸手去隔吱褚明锦,两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格非,你们小两口腻歪完了没有?能出来不?”
李怀瑾等了一个多时辰了,等得不耐烦窜到南苑来,就在卧房外来回踱步,听得里面有动静了,正喜冯丞斐要出来了,谁知随后又听得两人嘻戏起来,再不见出来,忍不住酸溜溜开口了。
褚明锦与冯丞斐互相嗝吱,两下子逗弄,空气变得热烈起来,李怀瑾出声时,冯丞斐的手已放到褚明锦的两粒樱红上,而褚明锦的手,也握住粗-大的一根棍棒了。
这个时候被打扰,不说褚明锦又羞又恼,就是冯丞斐,也是哭笑不得。
冯丞斐起身下床,褚明锦扯了扯被角,怀着一肚怨气也跟着下了床。
盥漱毕走出房间,看着室外灿烂的阳光,一时倒愣住了,脱口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巳时,冯夫人。”李怀瑾挑了挑眉,讥笑道:“这幸得格非今日还不用上朝,不然……”
不然怎么了褚明锦没空去想,急急就要往门外走,兰氏还在府里做客着呢,自己从昨日下午睡到此时,不知她那边习惯吗,还有,昨日跟她说今日要去跟褚玮伦禀明,正式接她过来住的。
“宝宝,你睡着时兰姨娘来过,她现在回去了,她跟我说,过来跟咱们一起住的事,稍后再说,她要再想想。”冯丞斐知褚明锦急什么,一把拉住她。
“这是怎么啦?”褚明锦有些着急,冯丞斐笑道:“搬来跟咱们一起住,毕竟不是小事,也要让她想一想不是?”
“这都什么时辰了?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李怀瑾在一边皱眉,走了出去,大声喊上饭。
饭菜送上来的空当,李怀瑾沉着脸道:“今日早朝,父皇收到很多弹劾你的奏折。”
这在意外之中,冯丞斐点头,面上一片平静,李怀瑾似乎也不怎么着急,接着又道:“还有一事,我想着听听你的意见,这几日我让手下的人暗中了解圈地情况,我打算从官职小的官员入手,一个一个慢慢办,昨晚报上来的名单里,有郭从炎。”
冯丞斐与褚明锦一下子坐直身体,齐声问道:“有他?”
“嗯,有他。”李怀瑾肯定地点了点道。
“怎么会有他?”冯丞斐摇头,道:“他只是个七品同知,又没什么能力,多年得不到升迁,哪来圈地的势力?还有,褚家给了他不少银子吧,买也能买不少田地。”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解了。”李怀瑾皱眉道:“可是调查出来,确实有他。”
“会不会是替人顶包?”褚明锦插言道。
冯丞斐与李怀瑾眼睛一亮,一齐点头,冯丞斐兴奋地道:“君玉,你帮我细细查了,得到什么证据先和我说说再上报,这个人,要往死里整,势必要让他生不如死,落进地狱不得翻身。”
“又发生什么事了?”李怀瑾问道,视线看向褚明锦。
褚明锦咬唇不语,冯丞斐道:“君玉,这事不便相告,你帮我就是。”
李怀瑾应下,起身告辞,临走时眼睛看着冯丞斐不动,冯丞斐摇头失笑,起身送了他出去。
一路上,李怀瑾却不说话,冯丞斐心中有事,可没时间与他打哑谜,问道:“君玉,有什么话说吧?”
“格非,你变了许多,个中滋味,不能告诉兄弟吗?”
李怀瑾说得行云流水,也不带停顿。冯丞斐被噎了一下,差点咳起来,见李怀瑾一副渴望知道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干瞪眼看他,半晌不能言语。
李怀瑾圆瞪着双眼,如求知小儿不转动眼珠子,冯丞斐无奈,干笑了一声,道:“君玉,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我想相告,奈何词拙。”
李怀瑾眼有不甘,冯丞斐正不得计脱身,冯翌疾行前来,冲李怀瑾喊了声王爷,就把冯丞斐往一边拉去。
愣愣地看着冯丞斐远去的背影,许久,李怀瑾方转身朝外走去,脚步迟缓阻滞。他若是想知道闺房之乐的趣味,府里随便抓一个侍女尝试即可,緾问冯丞斐,不过是因为心中有种被冯丞斐与褚明锦排斥在外的感觉,不由自主的想了解他夫妻更多,掩盖心头的失意苦闷。
“老爷,闻人雄抓到了。”冯翌把冯丞斐拉到僻静处,小声禀道。
“好。”冯丞斐闻言大喜,问道:“搜集到的证据够处死吗?”
“够了,他污辱了许多良家女子。”
“把他连同证据,一起交燕京府衙去。”
“老爷,恐怕不能交府衙。”冯翌的声音更低了,“奴才刚才去讯问他时,那恶徒满口胡言,说的话很难听,上了府衙,公堂之上一问一答传扬出去,于夫人声名大是不雅。”
“他都说了什么?”冯丞斐咬牙。
“说什么夫人是天下第一□老爷戴了许多绿帽子什么的,难听之极……”闻人雄说的绘声绘色,冯翌不敢一一道给冯丞斐听,只简单说,可也很难听的了。
冯丞斐清隽的面容在阳光下泛起沉暗的狂怒的红色,心尖上的人被如此污蔑,教他如何忍下?
要治死,也得先弄清缘由,冯丞斐深吸了口气,问道:“他在悬空寺中意图染指夫人,可问出何人指使?”
“供了,证据充足。老爷,那闻人雄也是奸滑之人,他假意让委托他办事的人详细写下要办之事,委托他的,是一个婆子,不识得字,他自己写的,可怕对方日后反咬一口,不只要那婆子按下手印,还让人画了婆子的画像。”冯翌从怀中摸了两张纸给冯丞斐,一张是委托书,有手印,一张是画像。
冯翌接着又道:“老爷,奴才看着这老妇像是大富人家主子身边有身份的婆子,刚才拿着这画像去问过囚在咱府里褚家那个婆子,那婆子指出,那妇人是褚府四姨娘身边的李妈。”
“好!很好!”褚明锦听冯丞斐告诉她一切后,咬牙一番后大笑,“我正恨着兰姨娘的事不得声张,郭氏就送了把柄过来。”
“宝宝,你打算怎么做?”
褚明锦莞尔一笑,复又满面愁容,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拿帕子拭着眼角细声道:“这是褚家家丑,那贼子不要交给官府,连证据一块给我,我送回去给我爹。”
“宝宝,你……”冯丞斐看褚明锦装出梨花带雨无比娇弱的样子,不由大叹,心道郭氏遇上褚明锦,也是好运到头了。
“现在送吗?”冯丞斐问道。
“不,我先使翠屏回去看一下,等明容病好了再送。”褚明锦好整以暇道,她不能给郭氏以褚明容病重一事来搏取褚玮伦的同情,这闻人雄送了过去,她倒要看看,她老爹怎么处置郭氏
她除了是褚家女儿,同时还是侍郎夫人,这一身份,她不信老爹还能包庇着郭氏。
也用不着翠屏跑路,褚明容在酒楼中虽说吓得不轻,可回家后,郭氏形容淡定,告诉她没有鬼怪,这是褚明锦要害她,她解了心结,很快就好了,母女俩又商量出那个所谓的将亡要个名份的计策。
褚明锦遣人送贵重礼物,褚玮伦说褚明锦言道只娶活人,母女俩以为褚明锦明着答应,实则是以为褚明容要死了推托之辞,上当相信了,为怕褚玮伦生疑,褚明容装模作样在床上躺了两天,这不,生龙活虎下地,使了人来通知褚明锦,想尽快嫁进侍郎府来了。
褚明锦看着来报讯的婆子,微微一笑,问道:“老爷在家吗?”
“奴婢来时不在。”
“你回去禀知四姨娘,就说我下午回去,让她请我爹回家。”
手里的两张纸不到一毫重量,褚玮伦却如握着千钧巨石。证据如此确凿,不需得验证,他心中明白事情是真的。
“爹,冯郎要把人送府衙的,女儿觉得证据太齐全,反不敢相信,请爹传了李妈过来,先验证下指纹。”
褚玮伦拿着纸的手指颤抖着,久久没有答言,褚明锦加重语气道:“请爹传唤李妈来验指纹。”
验指纹,证实了,接着就是送府衙,然后是郭氏被传唤上堂,以冯丞斐之势,无须他跟衙门说什么,自然是重判的,即便不是判死刑,此事声张出去,他自然不能再把郭氏留在身边了。
再然后,他褚玮伦的妾室雇人染指嫡女儿一事,便人尽皆知,他在商圈里还怎么抬头?
“锦儿,不验证了行吗?事情已过,你也没出什么事,女婿那里,你替为求情行吗?”
老爹竟想压下此事,不追究郭氏,褚明锦不敢置信,心头火燃烧得很旺,面上不变,沉默着不作答,只静静坐着。
褚明锦这般从容平静,褚玮伦心胆发寒,如坠冰窟。
沉默,就是将立场表示的清楚明白了。褚玮伦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都见识过的,却从没遇到过如此淡定沉得住气的。
眼前人脑子里住的不是自己女儿,用父女之情来打动她是枉然。
褚玮伦想,若是眼前是自己亲生女儿,定不会这么镇静地与自己僵持,寸步不让。
长时间的沉默后,褚玮伦颤抖着开口了。
“锦儿,你四姨娘当年清清白白身份贵重的仕族嫡女,嫁给爹爹一个小商贾作妾,这份情意,爹……爹实在不忍心遣走她。还有,爹丢不起这个脸。”
“爹你丢不起这个脸?当日女儿若是没有逃脱,爹你的颜面还在吗?褚明锦顿了一下,轻声问道:“爹,女儿有些不明白,四姨娘为何要找人那般暗算女儿?她这是要置女儿于死地吧?”
褚明锦前世商圈浸淫数年,心中明白攻心法则,更知道如何直击要害,仅短短的一句话,便问得褚玮伦哑口无言。
看似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将郭氏的狼子野心清楚地揭开,刚时也让褚玮伦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面对要杀害女儿的仇人,爹你还要包庇吗?
褚玮伦耳鸣目眩,愣在当场。褚明锦淡淡地站了起来,在厅中来回走动,走了两圈后,低低一叹,道:“爹,那贼子女儿没让冯郎送府衙,带来了,现捆在门外马车里,连同这证据,一并交与爹爹,爹要怎么处置,女儿不过问了。”
“锦儿……”
褚玮伦叫得了这一声,急速地背转身去,一滴泪无声地坠在地上,落到团花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这一刻的复杂心情,褚玮伦难以理清,酸涩、欣慰、难堪、羞愧……种种情绪兼而有之,女儿这是先把自己逼到绝路,再忽而一转,留了裁决之权给自己,开始是不依不饶的姿态,其后却是体贴宽和,让自己再也无法做出不公平的决断。然,也委实是成全了褚府,成全了自己的脸面。
虽是换了芯,父女不贴心,可,到底还是自己的女儿。
“爹,女儿硬是从冯郎手里要来那贼子,冯郎心中不忿,女儿先回去向冯郎请罪了。”褚明锦行了一礼,低声告辞,语带悲意。
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女儿在女婿面前,亦难抬头,这桩亲事本就高攀了,以后女儿在侍郎府,只怕得是如履薄冰了,褚明伦心中对郭氏的爱怜退散,恨意抖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