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兰忽然道,“方才的事也忒奇怪了,殿中各个王爷及家眷,宫嫔侍者,舞女乐师,人数众多,我们坐得并不显眼,怎么那人就偏偏瞧见姐姐你了,还一力刁难。”
我不甚在意,“皇宫从来就是一片是非之地,魑魅魍魉不足为怪,莫要太草木皆兵了。”
如兰点头,又道,“姐姐不如去镜湖走走罢,据说中秋之夜水月相映,湖面寂寂如镜,格外美丽,何况离这里不远,几步也就到了。”
我应了,与如兰这样信步闲走着,再抬头时,便到了镜湖。
镜湖倒是不负其名,此时的湖水倒映着一轮圆月,整个湖面寂静如洗,湖畔间或响起一两声虫鸣,实在好看。
我在这一片静谧中坐下来,手指摸到一小块石头,拾起然后侧身奋力丢向湖面,“扑通”一声,湖面激起一朵水花,荡开一层又一层涟漪。
以手托腮出神地望向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忽然想起几声不知名的尖叫,凄厉渗人,闻之毛骨悚然。
如兰神色一变,出声道,“鸱鸮。”
我微微侧头,不甚明白,“怎么了?”
“姐姐不知,鸱鸮原是最不吉利的了,如兰幼时听祖母说起过,鸱鸮在窗外夜鸣时,是在数人的眉毛,数清了就要带走人命。”
我不在意地笑笑,“没想到你还信这些。”
许是太紧张了,她并未听的进这一句,只道,“姐姐且坐一会,我去把它赶走,听着怪渗人的。”
我一笑置之,由得她去。
如兰才走不久,面前的湖面忽然像有人不断丢入石子,水花荡开的清越声响不绝于耳,周围的寂静被打破,我转头环顾四周,并无人影,水声却还是断断续续响个不停。
我疑心起来,起身往湖边过去,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我去看时,湖水却平静下来,没有半点声响,平静的仿佛只是我的错觉。
我凝神细想之际,身后忽然有了轻轻的脚步声,有人影在面前的地上一点点拉长。
“如兰,你……”我未说完的话梗在喉间,瞳孔瞬间放大。
因为身后的人根本不是如兰,他的脸掩映在面纱里,我看不清,直觉是个男子,身形高大。
“你是谁,在……啊……”我未说完的话被尖叫代替,面前的人忽然伸手推我,力气大的很,我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站到了湖水边缘,无从反抗,避无可避,直直栽下水去。
湖水冰凉寒冷,我不会游水,只是用力挥舞手臂,企图抓住些什么将我拉上岸去,张口想要喊人,却灌进了一大口水,呛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力气渐渐在流失,扑打的动作也一点一点慢下来。
“姐姐……”
“倾颜……”
我听到如兰与君墨宸的声音,身体仿佛重新被注了力量,我看到君墨宸大步奔跑而来,拼了命叫出声来,“救……命……”
正在此时,我却忽然感觉水下的脚踝被人紧紧握住了,一股极大的力气将我向水下拉去,任凭我如何用力都甩不开。
水中昏暗一片,我极力睁开眼睛,奈何眼里都是水,一片迷蒙之中,我似乎看到了严奕,俊朗的眉眼,一派温柔笑意,我想要靠近他,近一些再近一些……
忽然,湖面上拍打的手却被人紧紧拉住,我本能的反手回握住,用了平生的气力。
不消片刻,水下拉住我的力量便渐渐撤去,我感觉到自己在上升,在慢慢脱离水面。
严奕的脸不清晰起来,我轻轻笑出声来,是梦吧,或者他也在护佑着我。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那一刻,我被揽在一个有力的怀抱之中,这才不支地放心睡去。
我并无大碍,只是受惊过度,又呛了许多水,昏睡了半日便好起来。
君墨宸却病的极重,高烧不止,连神智都不清起来。
太医说,他上次寒气伤体,并未好好调养,如今在秋日的湖水中又浸泡了许久,犹如雪上加霜,身体自然是吃不消的。
我到此刻才知,原来他的病从来就未痊愈过,可是此次还是不管不顾地拼命救我。
我望向躺在榻上的君墨宸,他还在昏睡着,嘴唇因病失去了血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紧紧抿着,竟有些孩子气,这样的君墨宸去掉了满身戾气,倒让人无端心疼起来。
那样刚强的一个人面色惨白地躺在榻上,冷汗涔涔。
仿佛他会就这样沉睡下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忽然他紧皱了眉头,神色也焦急起来,口中喃喃着,“……公雅……有我在,有我……”
待听清楚他说的什么,我泪水迷蒙,心里一阵一阵泛着疼。
君墨宸,我到底该如何对你呢?
他的一众姬妾嫔妃,都闹哄哄地堆在门口,哭天抹泪,嘘寒问暖,好不热闹。
我冷眼瞧着,将毛巾浸湿了帮他擦拭满脸的汗迹,一旁的沈笑薇忽然道,“陛下少有这样奋不顾身的时候……”
我的手顿了一下,回头看她,在殿外一片喧嚣声里,她静静地坐着,眸中泪光点点,却忍着不掉下来。
“你好生照顾陛下……”她这样叮嘱了一句,便带着一众宫人离去,殿外的声音也安静下来,我在这片静寂里楞楞地坐着,沈笑薇的一双泪眼总是挥之不去。
正所谓爱之深,痛之切吧。
直到次日夜间他才微微醒转,因许久不说话的缘故,他的嗓音沙哑暗沉,见到我的刹那,他的眸色瞬间点亮,随即长出一口气,“你没事便好。”
我一时不知是何心情,鼻腔里酸得厉害。
“离陌”他的声音虚弱暗哑,但如何能瞒得过一直守在殿外的离陌。
果然话音才落,离陌便应声进来。
“你去查昨夜晚宴时,谁曾在镜湖周围逗留。”
离陌一惊,“陛下是怀疑昨夜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君墨宸的表情发了狠,“不错,我去救她时,水下有人在拉着倾颜,我断不容许这样的人留在宫中,便是掘了镜湖,也要将这人挖出来。”
离陌没有二话,领了命出去。
他这才重躺回去,额上的汗珠更多了。
我嗫嚅道,“我已经没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了。”
他侧目看我,“不是为着你,是为着我的江山。”
他说,不是为着我,而是为着他的江山,我喉中动了动,莫名地有些伤心。
离陌的能力毋庸置疑,经过几日的查探,竟果真查出了些东西。
夜宴之前镜湖的宫女确实见到有人在镜湖畔逗留,看着是个男人的身影,颇有些气宇轩昂的样子,只是起初还能看到人走动,后来那宫女往河边去时,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了,想来应是下了水。
而如兰听见鸱鸮声离开后,遇到了因不放心我跟出来的君墨宸,只是镜湖畔树木丛生,夜又黑,他一时竟跟丢了,再然后便听到了我的求救声。
不过可以肯定,这必是一场有预谋的,岸上的人先推我入水,水下的人便将我溺毙在湖里,神不知鬼不觉,众人只会认为我是不小心掉入湖中。
我不觉打了个冷战,原来我曾离死亡那么近。
君墨宸看着我一脸严肃道,“必然是有人恨极了你,才会要取你性命,宫中戒备森严而,能有这番作为的必定是宫中人,你好好想想,可有与人争执结怨的?”
我细想想,自从他君墨宸入主皇城,我便一直多病,连殿门都少出,更遑论会与人结仇了。
“哦,对了……”离陌忽然出声,低头从衣裳里拿出一件物什来摊开在君墨宸面前,“卑职在镜湖畔还捡到了这个,只是据那宫人说看到的是个男子,但这却是女人身上的东西。”
我探头过去看时,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便再听不到其他的了。
这是一颗精美的扣子,层层叠叠极为精细,做成一朵木槿的形状,非常逼真,似乎靠近些还能闻到香味一般,此刻正小巧玲珑地躺在君墨宸的手心里。
“哎?这不是姐姐那件蜜合色弹墨琉璎锦衣裳上的扣子吗?”如兰忽然惊奇地叫了一声,我顿时觉得眼前重重叠叠的暗影站不住了一般。
如兰说的不错,这确实是我衣裳上的扣子,是严奕出征前我亲手用剪刀剪下来放在他手心里的,寓意“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可是如今,严奕不是早已……早已不在了么?
怎么这枚扣子会无缘故地出现在镜湖畔?
我想起那日晚宴上的影子,还有在水下时的朦胧视觉,心里忽然隐隐地有了一丝期盼。
君墨宸挑了挑眉,问我,“你的扣子?”
见我半晌不言语,如兰应道,“是啊,姐姐这枚扣子丢了许久了。”
“那你如何能确定这一定就是她丢的那粒呢?”君墨宸反问道。
“自然是能的,姐姐那件衣裳精细的很,普天之下也再找不出第二件来了。”如兰神色间有些得意。
因为这枚扣子是用发丝缝就,用了天下最为珍贵的琉璎锦,并且是母妃一针一线耗时一年之久,她的绣工天下少有人敌,而衣裳上的衣扣皆是木槿花的形状,内里甚至裹了长年不散的香料。
这样独一无二的衣裳,哪怕只是一粒扣子,又有谁能忘呢?
只是这些我并不打算告知君墨宸,我直视他,倔强着要确认另一件事情,“因为这粒扣子我曾送与严奕,如今人已不在,还请陛下告知臣女,这枚纽扣如何会无故出现?”
我清晰地看到君墨宸的身子颤了一下,神色间有一闪而逝的波动,“许是恰好落到旁人手中也说不定,天下之事,巧合者甚多,哪里说得准呢?”
他话语间的遮掩令我心中的希望一点点萌芽生长。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中出现。
严奕,他或许并没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