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策被拒绝,丝毫不意外。他起身看了看外面日头:“这个时辰,大夫该到了。夫人定了酒楼的席面,应该在送来的路上。”他似是不经意地看向她,“我家就在这后面,你要一起吃个饭吗?怎么说,你也是知寒的恩人。我们招待你一顿饭,总是可以的吧?”
刘心竹好想去,可是眼下她连住处都没有,回请会是个大问题。她犹豫不决,看了一眼陆雨。
萧策不等她征询旁人意见:“哥哥们也可以一起的。”他伸手朝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心竹想着只是单纯的吃个饭,应该没什么的吧。杨旧跟陆雨也不反对,这才三人一起,随萧策回家。出了衙门,她才意识到,今日的萧大人根本就没穿官服。
“萧大人,你今日不当值,怎么还在衙门啊?”
难道是被梁大人从家里喊过来的?人家约了大夫上门看诊,还被拉过来断案,真是对不住啊。
萧策停下脚步,笑起来温柔的像个邻家哥哥。“独孤姑娘可以随知寒唤我一声二哥。哥哥掐指一算,觉得今日会有公务,就提前坐在衙门喽。”
“哇!这么厉害?那你能算一算,我宅子能拿回来吗?”她立即从钱袋子里掏出十个铜板,双手奉上,算作卜卦的算酬。
萧策还真的伸手去抓那一把铜钱,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又抓着她的手掌递还给她。神乎其神地说了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就仰头大笑,继续往前走。
刘心竹不知道这算是愿意判给她,还是不愿意,赶紧追上脚步。
衙门内,梁大人看着徐皓叹气:“老街坊,你这算什么事儿啊?他不插手,我还能给你争取一下。他一旦插手,事无大小,都只剩下公事公办了。”
徐皓无力地往后面椅子上一瘫,喃喃自语:“她会回来吗?”
梁大人也不用多劝什么,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倒了一杯茶,放在他跟前,让他好好定一定心神。这又是出人命,又是抢房产的,祸不单行哦。
萧策一回到家,就去见大夫。留下刘心竹三人,交给上官寒招待。本该会客的萧夫人,从头到尾都没出现,好像府上并没有女主人一般。
上官寒是被临时喊回来的,还不知道衙门里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就带着他们参观后花园,随便走走逛逛。
“上一任刺史年过六旬,喜欢花鸟鱼虫。抄没家产的时候,能收缴的都上缴国库了,也就留下这些不值钱的。最近的一次修剪草木,还是二哥初来益州的时候,梁大人带着花匠过来的。跟明月山庄相比较,园子是小了些,不过花卉的品种很多。”
上官寒自幼随祖母在江南长大,少不得陪祖母逛一逛花市,对花卉盆栽颇有了解,介绍起来头头是道。
刘心竹生在百花谷,最不缺的就是鲜花,何止认得,简直就是一起长大。在她眼里,草木就应该地栽,天生地养。委屈在一个盆子里,根系都长不开,枝条也长不高。即便是美,也是病态的美,就像是西子捧心,带着一股心疼。眼下是抱大腿的时候,不能跟人家起冲突,她得忍耐。
实在没话讲,她就随便说了句:“你们走仕途的还挺危险的,动不动就抄家灭族。还不如我们江湖规矩,祸不及家属。”
上官寒敬佩江湖侠义,但是律法是国之重器。他纠正她的观点:“不一样。很多贪墨之人心之所求,就是一荣俱荣,福泽后代。如果按照你们的规矩,那多得是牺牲一人性命,换取全族繁荣。其实真正夷三族,灭九族的大案也不是很多。够能力犯下滔天大罪的,都是品阶很高的大官。他们多半想要名垂千古,世袭罔替,起码保护族人安居乐业。”
刘心竹疑惑:“那你辛苦读书数十载,有人送钱上门都不要,岂不是很难受?”她以为逮到了才叫贪,逮不到那就是金玉满堂。
上官寒低头,似是想起什么悲伤的事情,欲言又止。
刘心竹看他年纪小,还没步入仕途才敢这么问的,说不上来也没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上官寒才开口:“钱财的确很诱人,可以让人生活富足,甚至在关键时刻可以救下人的性命。我从不否认它的价值。财神爷享受香火,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可求财,并不是读书人的初衷。独孤姑娘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他不知道她是否理解,也许会嘲笑他幼稚,可这就是他当下最真实的想法。仰不愧于天,俯不愧地,继往开来,以苍生为念,为后世谋福祉,就是他向往的境界。
刘心竹当然不会嘲笑他。生平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在背书背到哭的时候,义父抱着她坐在腿上谈人生。没错,一个十岁的大姑娘哭哭啼啼的嚷着为什么要学这些。
义父说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比人与牲口之间的差距都要大。你做不到没关系,你得知道这世界有人能做到。
那时候不是很懂,就知道不背书,师父不高兴,义父也不高兴。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口中所述,依旧震撼灵魂。都说人各有各的活法,有的人纯粹是为了利己,有的人通过利他达到利己的目的,还有一种人为了天下奋不顾身。人与人之间,大概就是这一点格局不同,最后的人生大不相同。
她只是一介庶民,只求自己活的痛快自在,但她知道这个世界因为有他们这样执着的人而变得不同。
刘心竹后退一步,整理衣襟袖口,郑重地朝他一拜,标准的儒生之礼。上官寒当即正衣冠,还之以礼。从此以后,刘心竹再也没有回避他,看他的目光欣赏中带着敬重。当然也没有像对待两位结义兄长一样勾肩搭背,无话不谈。
没人察觉陆雨的目光暗淡下来,原本他就是个话不多的人。
待到午饭时,梁大人抱着一本发黄的旧账册过来,告诉大家:二十五年前,独孤岚的确是成亲之前买下的宅子。并且,因为那套宅子风水不好,属于贱卖。
“师叔提过,一般那么大的宅子要一百五十两。她只用了五十两,然后请到一个道行高深的道长改风水。旧宅子基本都拆了个干净,连水池都重新挖过。最后用了半年时间,花掉了二百两,才算是有了最初她成婚时的明月山庄。”
大家都沉默了。花那么多的时间跟精力,图个啥?二百五十两可以买一处更大的宅子,直接入住,不必操心。
刘心竹看大家都不理解:“你们别看多花了一百两。如果一百五买了别的宅子,半新不旧的舍不得拆,住又总觉得是旧的。在这条街上,五十两权当买块地了。那时候临街的大宅,买得起的谁会轻易卖啊。看中的就是这地段。平常能去茶楼听戏,还能去衙门口看断案,关键是天不亮就各种卖小吃的吆喝。”
杨旧第一个理解了,独孤岚不会做饭,毗邻大街是刚需。
“独孤姑娘此次前来益州,是为了拿回独孤岚的嫁妆?”上官寒发现,在场众人只有自己不知道。
婚前资产,没有明确赠与,和离之后可以带走。如果是二十年前,那很好断案。现在宅子已经按照遗失契书处理,在徐皓再婚之前,就补办了新的房契地契,徐家也算是手续齐全。
“明月山庄目前来看,抛去那些名木,鸟兽,但看占地面积与建筑,市价应该在五百到八百之间。差价是个问题,看你找谁来估算。更大的问题在于徐皓肯定不承认他是侵占前妻私产,要让那些跟他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相信官府的判决,很难。如果独孤岚能到场说明一下,那就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质疑了。”
刘心竹觉得很神奇:“你怎么就跟看见了似的?”
上官寒坦然:“独孤姑娘,你忘了我舅舅是县令啊。抢夺家产,那都是很普遍的案件。如果独孤岚不愿意,或者不能到场,有父亲母亲,或者儿子女儿到场代替,也是可以的。譬如你师兄拿到宅子之后,再送你,也就多一道手续。你的难处就在于,你是指定继承,而不是直系血脉。”
指定继承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人作证,或者户主到官府备案都行。可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亲笔信。
刘心竹无奈:“是啊!徐皓开始还承认那是我师叔的亲笔信,后来直接说是假的。”
上官寒看她发愁,心中不忍,劝说:“你先别急。补办契书是在和离之后,这本身就不合律法。徐皓八成是贿赂了当时的功曹,才有了那份不合法的合法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