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她会怒不可遏地冲我吼了起来,一切都是因为这件事而起,若非是我的这个无理要求,也不知会害得她无家可归、名声尽毁。
我有些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继续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听下去,也不管你能不能接受,我们还必须要告诉你一个残酷的事实……”
像是征求同意一样,我给了小婉滢一个眼神,她也当即了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之后,拍了拍秦雪鸢的肩膀,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雪鸢,无月楼……没了。”
意料之中的,秦雪鸢在听到小婉滢的这番话之后,猛地瞪大了双眼,完全不敢置信地死盯着她不放,许久之后,才渐渐收了惊恐的神色,声音有些发颤地说道:“没了?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暂时回不去了是吗?没关系,我可以暂时在外避一避,等风头过了之后再想办法回去,然后亲自澄清一下婚约一事……我可以等的,真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听似是想要说服谁,言辞间却毫无底气可言,根本连“自欺欺人”都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
“雪鸢!”
小婉滢的吼声中,有着无奈,也有着痛心。她双手扶着秦雪鸢的双肩,将她强行转了个身面对自己,之后继续大声说道:“你懂我的意思,别说这种自欺欺人的话,我刚从无月楼回来,那里现在已经被烧成了一座废墟,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灰烬,无月楼,真的没了!”
“不可能!”
秦雪鸢狠狠地甩开小婉滢的双臂,剧烈摇动的脑袋,带落了眼中豆大的泪珠。
“不可能的,无月楼怎么可以毁在我的手里,怎么、可以……”
虽然无法感同身受,但我能理解秦雪鸢此时的心情。所以,即便是她现在如同发了疯一般地打我、骂我,我也只是呆站在原地,不反抗,同时也阻止了漠尘他们欲图劝解的举动。
这场秦雪鸢当方面发起的“攻击”,一直持续到了夜半时分。我身上每一寸被她打过的地方,都已麻木。
“打完了吗?完了就跟我出来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秦雪鸢早已精疲力竭,可听到我如此淡然的语气,还是怒不可遏地冲我吼了起来:“还有什么好说的?你答应我的事情没有办到,却将整个无月楼的名誉毁了个彻底,甚至还让它完全被毁!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跟我出来,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不想再在这里跟她多费什么唇舌,因为我看到冒牌货已经直起了身子,应该是已经看够了热闹,想要掺和进来了。
所以,我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之类的屁话了,也完全不顾秦雪鸢的反抗,拽起她就往后院走去。
“放手!”
我们走到井边,她便立刻迫不及待地甩开了我的手。也罢,我的目的也不过是想撇开其他人——其实也就只想避开小婉滢罢了——单独与她谈一谈。若不是情非得已,我也不想去碰触她,既然她如此嫌弃我,我也乐得撒手。
我见她狠狠地瞪着我,眼里是满盈的怒意。她张口欲言,却被我毫不留情地打断。
“你别说话,听我说。我要跟你谈的事情很简单——那个赌约作废,我们的婚约取消。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她就不是真心想要嫁给我,她和我一样,都只是把这场婚姻看作是一笔交易罢了,事到如今,也证明了这是一笔亏本的买卖,所以,我以为当我告诉她婚约作罢之后,她自然会感到开心和释然。
可事实也证明我的预感向来不准。秦雪鸢不但一点儿都没有开心的样子,反而……
猝不及防地甩了我一个大大的耳光!
就算是刚才她打了我那么久,也不过是在我的身上爆锤,或者是冲着我飞踹几脚,这一巴掌,愣是把我给打傻了,脑子里唯一剩下的念头也不过是一句“为什么”。
我到底是为什么会挨了这一巴掌?
我的动作有些迟钝,缓缓抬手摸了摸有些火辣辣的脸颊,随即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继而又淡淡地补充道:“如果你需要,作为补偿,我可以继续单方面履行对你的承诺,助你手刃仇人。”
“啪——”
我另一面的脸颊,立刻也迎来了一阵火辣的疼痛感。
我看着早已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泣不成声的秦雪鸢,问道:“难道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吗?没关系,作为补偿,我会尽力都为你办到,你说出来便是。”
“住嘴!没错,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说得难听一点儿,就是相互利用,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与我达成协议的你,居然会是如此卑鄙的小人!你害得我无家可归,害得无月楼声誉尽毀,现在却用一句简单的‘毁约’,便想要当作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我说了,我可以继续帮你。而这次,我是不需要你对我付出任何回报的。这样,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种没心没肺的话你都说得出来,你到底还是不是人?!”
我是不是人?
我当然不是!
秦雪鸢哭得很厉害,我一直以为她已强势到坚不可摧,可当她的自我保护壁垒被打破,她也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到让人心疼的弱女子罢了。
“我自诩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师傅突然遇害,我逼迫着自己强挑起重振无月楼的重担。从小,我就处处不如婉滢,她比我有天分,这我自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我甘愿屈居第二。可只有这次不同,我想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替师傅报仇,因为我是无月楼的楼主,我不能输给任何人,就是婉滢也一样!”
秦雪鸢抹干了眼泪,眼神很是坚定:“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连师傅都遭了那个混蛋的毒手,甚至……死得那么惨,连脑袋都被砍了去,连个全尸都没能保住……面对这样的一个仇敌,我完全没有胜的把握。我信誓旦旦地扬言誓死手刃仇人,可又有谁知道,我的信念有多强烈,我内心的怯懦感也就有多浓烈。”
这样的秦雪鸢,是我从未见过的,我从不曾想过,她会在我面前完全卸下伪装,**裸地将她自己的软弱面展现在我面前。
我甚是讶异地看着她,她也抬起头来直视着我,眼神,却一反常态地有些迷离,未干涸的泪珠中,似乎也满载着柔情。
她说:“就是在我无助到几近绝望的时候,你出现了,虽然是以婚约作为交易的筹码,但我一点儿都不介意。”
我想起了当初的一幕,说实话,就是到了现在,我也很是不解,何以那时的她,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这个无理要求?
“为什么不介意?”
“呵——”她笑了,杂夹着泪水的笑,苦涩却不失唯美。
“为什么?当你攀附于一处绝壁,精疲力竭,即将失手坠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之时,有一个人突然出现,拉了你一把,让你重新见到了久违的曙光,换作是你,会如何?无月楼要求我断情绝爱,但这并不表示我便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我懂得感恩,即便是动机不纯的帮助,我也会铭记于心。”
如是说着,秦雪鸢向着我站立的地方跨出一步,而此时我与她的距离,微乎其微,随着她的呼吸,我几乎可以感受到她胸口的起伏……
不可避免的迷乱间,秦雪鸢突然伸手抚上了我的脸颊:“若不是因为你的一句‘毁约’,我也不会有机会对你说出这些话来,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早在这场交易的最初,我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我的合作对象。”
虽然我平时总爱说自己的“万人迷”,但其实也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从没有想过,真的会有女子在我面前,亲口承认倾心于我,更何况是这样一个原本就只是相互利用的对象。
情况虽然有些出人意料,但也还不至于让我惊慌到手足无措。
我安静地听秦雪鸢说完,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回应了她的话:“不论你的话是真是假,我都不需要你的错爱。”
我分明就清楚地捕捉到了秦雪鸢在听到我这话的瞬间,脸上一闪即逝的悲恸神色,但她到底还是个足够坚强的人,再多的哀愁,对于她来说,也只会独自倔强而又深深地埋葬于心底,不让任何人窥视到自己心头的软弱之地。
所以,眨眼之间,她已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了我一个问题。
“是因为她吗?”
“嗯?”
她的情绪虽然没有明显的大起大落,不存在大喜或者大悲,但是她敏捷的感知,让我有些难以跟上她的思维能力。一时间,我还有些发懵,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她口中所谓的“她”是谁。
不过,对于我的迟钝,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甚至还好脾气地为我解释道:“我说的是月婉滢。我这样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是的,完全明白了。
我微微蹙了蹙眉:“或许……也不全是。”
我说的是实话,完全没有搪塞和敷衍她的意思。我承认,我一直都是个懦弱的小人,连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都不敢直视。
自从十多年前,我误以为秦雪鸢就是那倒霉丫头的转世以来,我就一直违心地强迫自己去“喜欢”她,也不管自己的心究竟能不能接受自己的这一做法,反正我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无耻之徒,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得出来,不但利用了她,还欺骗了自己。
我仍能清晰地回忆起,在忘川中一次次见到那倒霉丫头的模样,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脏兮兮的她,非但没有让人感觉到恶心,甚至只一味地让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强烈的怜惜之情。
即便是到了现在,再回想起曾经见过的那一幕幕无限重复的场景,这种莫名的感情,依旧存在。我曾天真地以为,仅仅凭着这些,再加上自己贪婪的求知欲,我便可以无所谓自己是否真的对秦雪鸢有情。
我幻月从不信命,特别是当我死而复生之后,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命理的扯蛋性。所以,我更是不信所谓的“命中注定”,我完全不信“缘分”这回事情。
可是,到底还是只有我自己的心里最清楚,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全部的思绪,都已被某个丫头独占,每每想到那个婚约,我都会不自觉地想起这个毫不相干的丫头,而一想起这个丫头,我便会开始抵触这个婚约,然而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我又不得不继续逼迫自己强行履行这个婚约。
于是,我便死死地被自己困进了一个痛苦的循环,且这一困,便是十多年。
“虽然一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当初非娶我不可的原因,但是我知道,你一定是迫于无奈,这个,我一直都知道。所以,从最初开始,我就没有奢望过你会正眼看我一眼。随便是谁都好,不论你心中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我都可以视而不见,可为何偏偏就是她?”
除去前任无月楼楼主过世,和无月楼被毁这两件事,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秦雪鸢情绪失控。她一直都是个没有大喜大悲的人,突然像这样毫无预兆地冲我大声吼起来,让我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或许真的已经将她伤了个彻底。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我秦雪鸢,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月婉滢?!明明她从小就一无是处,不会降妖,不会除害,可偏偏师傅就是没来由地喜欢她,我一直都对师傅言听计从,自认捉妖的本领也不会比她差多少,即便是肤浅到单单论长相,我也不见得不如她。可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眼里,都只看到她?”
秦雪鸢崩溃地对我说了好多好多,但我并没有听到太多的内容,因为我不懂,什么叫“偏偏师傅就是没来由地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