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见夜色已深,相互问安之后便各自散去。
燕无期知道宗府规矩甚多,几时起床、几时洗漱都是定好的,他躺在床上忧心明日之事,中间又夹杂着思乡情绪,辗转难眠,这一晚上竟没怎么睡觉。
第二天卯正,无期听见隔壁屋子有窸窣响动的声音,心想,该是大伙儿都起床了。他正穿衣时,常棣华敲门叫早来了,尔后两人并行来到非命殿东侧的广场之上。
“这里是卯门弟子每日出早课的地方,自明日起你须按门中规定来行,卯正一刻在此待命,切不可迟到,否则要挨门主责罚的。非命殿西侧是寅门弟子出早课的地方,时间和我们大致相仿。待会儿我领你去见门主,他会给你安排位置。”常棣华为燕无期如此介绍到。
无期跟在他身后,径自向广场中央的站台走去,常棣华向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躬身行礼道:“见过令狐师兄,这是燕无期,臧锋师叔刚收的入门弟子。”
常棣华口中的令狐师兄是现任卯门门主令狐不愚的私生子——令狐明。令狐不愚和秦克己一样,隶属子门,又是一门之主,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的身份地位,他的子嗣是不允许拜入一剑宗的,奈何令狐明却是他的私生子,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令狐明对着燕无期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师弟真是好福气,竟修得如此造化,能拜在臧锋师叔门下,他日师叔若传了你什么高深的武功千万记得露两手给愚兄长长眼。”
燕无期听得出他话里有一股酸意,却不知为何。
实在是因为剑宗七子嫡系传人这身份太过耀眼,纵然他父亲是卯门门主,在燕无期身边也要略矮一截,令狐明心有不快实属自然,他自小长在一剑宗,为人机灵,深谙逢迎之道,父亲地位又如此崇高,朱莫岐颁布“扩招令”以后,于情于理他都应是首选,不知为何却没能拜在七子门下。如今突然来了个七八岁的娃娃反而要凌于自己之上,心中难免不满。
卯门的早课也简单,无非是些马步、弓步、排打、混元桩之类的基础练身之法,再就是两两互相拆招过掌,一般无人授课,弟子自主练习,门主于台上指挥督促。每日卯正一刻开始,辰正结束,然后用早膳。巳初至午正是正课,由各位师叔伯授课,或是传三五式剑招,或是教两手暗器,也有上文课的时候,但并非摇头晃脑读那些取仕经书,而是前辈讲些药草医理,再就是说一些历史典故,讲一段当下时政。
在无期看来这一切都很新奇,也不觉得无聊。
下午更是简单,宗内所有弟子或到田间耕种,或被安排到丑门前辈那里当学徒,学一些木、石、铁、厨、葺等诸样营生手艺。
申初,白蔷薇找到无期,问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上路,别说两捆松柴,一捆都砍不完!山上的路你不熟悉,我带你去罢。”
自打燕无期上山后,白蔷薇有了玩伴,也就很少再下山。两人一起习武一起劳作,姐弟俩关系愈加密切。
如此周而复始,转眼便是盛夏,六月的华山总有暴雨倾盆的时候,尤其今年,雨水特别旺盛,一连下了好多天。燕无期砍柴回来时已将近傍晚,他换了干净衣服,来到蔷薇住处,接连两天都没见到师姐,无期心里挂念,怕师姐淋雨生病或受了风寒。
宗府有令,男弟子未得许可不得擅入女弟子居所,燕无期便先到令狐不愚那里报告了缘由。
来到师姐住处时见门虚掩着,并未上锁,燕无期轻声叩门,连叫几声都未有人应答。他担心师姐出事,也顾不上许多,推门进了房间。
无期见前厅无人,又往卧室走去,推开槅扇门,借着微弱光亮见有一人蜷缩在卧室一角,应该就是师姐,但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样,便呼叫师姐,正开口之际一道闪电打来,原本昏暗的卧室在那一霎间被照得白茫茫一片,白蔷薇此时恰巧抬头,看见了电光映照下的燕无期,立刻像魔怔了似的,向另一个墙角爬去。
“不要!……不要!”
“魔鬼……怪物……”
白蔷薇满嘴胡言乱语,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燕无期紧忙跑去想扶起师姐,可他越靠近,白蔷薇挣扎得越厉害。
无期甚是焦急,喊道:“是我呀师姐!无期!燕无期!”
见白蔷薇扔没有任何反应,他怕师姐再磕着碰着,蹭得一下蹿到蔷薇身后,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白蔷薇依旧不依不饶,见挣脱不开,便一口咬在了无期手臂上,他咬牙忍着剧痛,却越搂越紧。
蔷薇到底是个女孩儿,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昏睡过去,瘫在了无期身上,只是口中仍在喃喃自语,说着胡话,见她已经不再挣扎,无期伸手摸了摸师姐的额头,并非发烧,燕无期不敢惊动她,就这样任凭她躺靠在自己身上,双手却未曾放开,依旧抱着师姐。
过了好一会儿白蔷薇迷迷糊糊醒了,天也完全黑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包裹住了,说不出的舒服和安全,心里也从未这样踏实。
待她缓了缓,只见一双手环抱在自己腰间,侧头一看竟是无期,白蔷薇浅浅一笑,也不叫他,继续这样靠着。
两人一个八岁,一个七岁,远远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甚至都算不上青梅竹马的情谊,有时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和依托就是这样简单。
两年前白家被灭门之时,蔷薇虽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从那时起就十分惧怕打雷,以前住在山下有秦克己守护,也没太恐慌,如今搬到山上自己独住,又偏偏赶上了这种天气,惊恐过度才有了这副样子,幸好无期及时赶来了。
自此,白蔷薇再也没怕过仲夏夜的雷声,潜藏在心底的阴霾也彻底消失。同样,自那时起,她看待无期不仅仅只是师弟了。
又过了小半年,已是入冬时分。这段日子燕无期又是练功又是劈柴,长高了不少,也不像刚来时那般瘦弱了。
某天清晨,一剑宗叫早的梆子还没打,燕无期已经起身了,自入门起他便严格按照师傅所说,每日早课总会多练一个时辰。他到广场时发现有一人已经先到了,天蒙蒙亮看不清楚是谁,又走近几步才识得竟是自己师傅。
燕无期紧忙行礼。
臧锋点头应允,吩咐道:“你随我来。”
二人径直沿着台阶往上走,到了一处僻静空旷地方。
臧锋指着脚下一堆石子道:“你捡一颗石子,用力扔到远方无人之处。”无期虽不明白这是何意,也依然照办了,既然师傅说了用力扔,他便铆足劲,抡圆了胳膊,一阵助跑以后把石子扔了出去。
“刚才那石子飞的虽远,可你靠得是臂力,用剑之人腕力要比臂力更重要,你再捡一颗石子站于原处,上臂不要摆动,用腕力再将这枚石子丢出去。”
无期按照吩咐再次尝试,石子远不如先前扔得远,仅三丈有余。
臧锋嘱托他:“切记,剑非刀枪棍棒等蛮物,讲究的是巧劲。以后你每日都要来此,照我刚才所说的方法练习腕力,或丢、或抛、或撇,只是不能用臂膀去扔。当然,臂力也不能忽视,我已和寅门打过招呼,你自行去他们那里取一张硬弓来用,先从四钧弓入手。”
无期一一记下,臧锋顿了一下又道:“今日有个新师弟上山,宗主命你早课结束后到自苦厅来迎接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