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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光,杜秀青一时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看到他高大的身子穿上了看守所的囚服,往日那个有型的军人的板寸头,也被剔得仅次于光头了,整个脑袋显得更大。黄忠华的手上并没有戴手铐,而是自由的状态,杜秀青不知道这是不是对他的网开一面?
看得出,黄忠华在看到杜秀青的那一刻,是十分吃惊的,他愣住了,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脚步就像被钉住了一样!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杜秀青会在这个时候来看他。
他有那么多的女人,被关进来这么久,除了他自家那个从来不用的女人来看过他一次,再也没有女人来看他了,杜秀青是唯一一个。
“你们有十五分钟的时间。”狱警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
黄忠华缓缓地走了过来,杜秀青慢慢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
那张曾经总是霸气外露的脸,今天看上去似乎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尤其是那双眼睛,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那种光泽。眼角的皱纹也明显地显露出来了,头上刚冒出来的头发是斑驳的白色,才二个月不见,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就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个把她拥在怀里,无限柔情,叫着她小魔女的男人,已经不见了;那个在主席台上呼风唤雨,霸气张扬的男人,已经没有了;那个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让人生畏的男人,已经消失了……眼前的这个略显苍老,一脸倦容,双目黯然的男人,还是那个昔日的他吗?
看到他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久久地愣着,谁也没有在中间的小桌子旁坐下来,相对无言,无语凝咽……
“谢谢你来看我……”似乎是许久,他先开口说话。
连声音都显出了疲惫,往日那么铿锵有力声若洪钟的感觉,已经没有了……
别这么说……她在心里喊道,但是却无法说出口,只顾着流泪。
“别伤心了,我不是挺好的吗?你看,我是不是又胖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
她抹去眼角的泪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相对着看了看,两人同时在桌子边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他开口问道。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他一定在想,现在有人在故意刁难她,故意整她,削弱她的权力,甚至是把她挂起来。
这样的感觉已经有了,但是她不能告诉他。
“我挺好的,你呢?”她哽咽着问道。
“我很好,你看见了,在这儿管吃管住,还不用草心,多舒服啊,从来没有这么舒服过。”他笑着说。
看着他的笑,她心里又是一阵说不出的难受。
他知道,他是为了安慰她而这么说的。来到这种地方,还能好吗?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了,一定是受了很多苦,一定被逼迫过吧,至于有没有被刑讯逼供,她就无从得知了,但是,看他的样子,一定是受尽了煎熬。
“情况对你有利吗?”她看了看门口小声问道。
“呵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你别担心,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他撇开话题说。
这样的场合,是不能谈这些问题的,他很清楚。他的情况有多好,他不知道,但是从目前来看,应该不会太严重,这点他心中有底。
“那就好,你要保重。”她说。
“记住我的话,小心谨慎行事,提防身边的一些人,千万要多个心眼。这个时候,自保比什么都重要,关键的时候,丢卒保车,也是上策,别争一时之气。”他看着她说。
“好,我会注意的,你放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哽咽着问道。
“不用,谢谢你,你能来看我,我就满足了。回去吧,好好工作,必要的时候,去拜拜赏识你的领导,对你有好处。”他说。
他知道,她不会去给别的领导送礼,他在的时候,她不用这么做,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必须借助自己的力量,来和蒋能来抗衡,谁能帮她?只有现任市委书纪林杰,如果林杰能挺她,她就会安然无恙,蒋矮子就一定奈何不了她。他希望她能尽快和林杰建立比较稳固的关系,得到林杰的切实帮助,顺利把蒋矮子挤走,主政余河,这样他的心愿就算是达成了。
“我会去试试看,就怕临时抱佛脚,不一定有用。”她说。
“林书纪以前就赏识你,你主动去向他汇报工作,他会接受的。别想有没有用,先要跨出这一步,跨出去了,才知道结果,不做永远都没有可能。”他语重心长地说。
“好,你放心,我会去的。只是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自有说法,你不用草心。”他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他的事情不用她草心,她也草心不上。他始终坚守的一条底线就是,这件事情不能对她有任何的影响,他希望他的事情就以他为界限,到他为止,他愿意接受应有的惩罚。所以,无论他们怎么审问,他没有透露和她的半点关系。
“回去吧,以后别来看我了,我在这里很好。”他依旧笑着对她说。
她的泪又汹涌而出。
年前的那一次相拥,她就有种强烈的不祥之感,总觉得他的话在预示着什么。她以为他就是要调离余河,要和她分开,她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时间到了。”狱警推开门,面无表情地催促道。
“走吧,回去吧,按我说的去做。再也别到我这儿来了。”他站起身准备离去。
她的心有种深深的疼痛感,一种生离死别的悲戚涌上心头。她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离去,她有种激动,想冲上去,从后面紧紧地抱着他,抱着他,不让他走,让他永远地站立在她的面前,永远……
可是,她的双腿却迈不动,她无法跨出这一步,她知道,这里是看守所,有狱警在,他们之间就是普通的同事,她就是来探望她的一个下属,人情礼节而已。
“走吧,我看着你走……”他看着她说。
她泪眼朦胧,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拿起包,捂着嘴巴,匆匆地往门外走去。
就在转过那道门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去。她看到,站在门口的黄忠华依旧定定地站着,那道剪影,像一尊雕塑似的,一动不动,脸上现出无比痛苦的神情,那双深邃的双眸里,她第一次看见,噙满了泪花……
“保重……”她在心里默念道,泪水无可抑制地汹涌而出。许久许久,她终于还是转过身,快速地走了出去。
坐上车,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知道,属于他们之间的一切,都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
黄忠华今日的落魄,让杜秀青看到了官场的世态炎凉。
任何一个为官之人,失去了权力,就失去了一切,往日里那么多人围着他转,可是他一出事儿,大家都是避之不及,她知道来看他的人寥寥无几,就算是胡国成,或许都没有来过。失势之后,就是这样的一个结局,人啊,在落难之时,才能看清楚身边所有的人。
官场中,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真正的利用。
到看守所看了黄忠华之后,杜秀青的心很久都无法平静,总是想着那个梦,想着看守所里看到的黄忠华。
蒋能来全面主持余河的工作,显得非常志得满满。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顺利过渡,真正主政余河。
于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黄忠华没有做完的半拉子工程——余河新县委大院,这个主体已经完工的大院,再次开动起来,他要让这座新盖的大楼,在他上任余河县委书纪的那一天,就全部竣工,而他,就是那个第一位走进新大楼的县委书纪。那间属于他的办公室,余河县委的最高权力中心,他一定要按他自己的意思,好好布置。权力带来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所欲。
邹细水跑路了,蒋能来决定把这个半拉子工程交给他自己的人来承建。当然,这样的事情也必须冠冕堂皇地上常委会进行研究。
每次开常委会,他都是一手遮天,说一不二。
这也难怪,好不容易黄忠华不在了,这个位置终于暂时被他坐在了屁股底下,不享受一下权力带来的快感,如何能显示他的能耐呢?
在黄忠华的眼皮子底下被压抑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有了释放的机会,那是会显示出十二分威力的。常委里面,大家几乎都不敢与他争辩了,一般他说什么就什么,怎样就怎样,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和他顶着干。此时的他,这种霸气和张扬,比黄忠华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于新县委的装修工程,蒋能来说:“这件事情久拖未决,到现在已然是半拉子工程,主体工程已经完工,应该尽快进行内部装修,把这件事情做个了结,也让我们余河县委可以早日搬进新家,告别这个陈年老院子。再说,当初老院子的围墙进行商铺改建的时候,我是坚决反对的,这个在座的都知道。可是当时黄忠华是一定要坚持,把老院墙给拆了,给那个邹细水盘活资金。到头来落下个什么样的结局?黄忠华垮了,邹细水完了!这个从风水的角度来讲,就是犯了大忌!随意在县委这么大的院子上动土,那就是全然不顾屁股底下的位置!我当时极力反对,黄忠华还以为我和他作对,实则我是为了他好,当然也是为了我们大家好!现在怎么样?果真应验了吧?”蒋能来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所以,现在我们这个地方是不适合再作为县委办公大楼的,因为伤了元气,再不搬走,我们所有的常委都将受到影响。”
听着蒋能来这一通论调,杜秀青心里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