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刚刚驶离荷丛深处,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柳溪月举着油纸伞,被风吹得晃来晃去。高梧桐举着荷叶遮雨,荷叶茎杆被风吹断,便干脆反过来顶在头上。
“早知道会下雨,租条有顶棚的船就好了。”
“雨这么大,风忽左忽右,顶棚也没用。”
柳溪月叫高梧桐避到伞下。高梧桐往她身边挤了挤。
“我没事,你遮住自己就行了。”
柳溪月尽量把伞放低,裙子还是很快被雨潲得湿漉漉的,裙子下的白色内衣湿透,胸部原形毕露,水珠涟涟。高梧桐叹了口气,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只剩了件蓝色短袖衬衫,小声道:
“你—你—没—没戴胸罩,为什么呢?”
柳溪月恨恨地瞪了高梧桐一眼,气呼呼道:
“笨蛋!”
高梧桐不敢再吭气,只是奋力蹬脚踏板。
回到泊船处,大雨骤然而停。两人已成了水人,高梧桐叫柳溪月在旁边亭子里暂避,自己小跑着到公园门口买来一把伞,一条大毛巾、一条蓝底白花长裙、一条内裤,又陪她到了不远处的卫生间。柳溪月换完衣服出来,天空又变蓝了,湛蓝得沁心,像用甘露洗过一样。
两人看看天空,相视大笑。
一周后的星期二早上,第三节课刚下课,朱阁绮便离开了教室。
她坐门边第二组第一排,高梧桐见无人,便走下讲台坐下休息。柳溪月和兰陵美说笑间看见,脸上瞬间乌云密布。
放学铃声响过,教室里很快只剩了高梧桐和柳溪月。高梧桐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关切地看着她。柳溪月避开高梧桐的目光,低头看着课本。高梧桐走到她课桌旁,打量着问道: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
“怎么了?”
“明知故问。”
高梧桐想了想,恍然大悟。
“课间我坐在朱阁绮位子休息,是因为那位子刚好空着,没别的意思。”
“旁边袁春竹的位子也空着啊!”
“无意识就坐下了。”
“无意识的行为更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心理。”
“《幼儿心理学》上的内容吧?”
“有些人一辈子都是幼儿心理。”
“那你说说我的真实心理?”
“得陇望蜀,吃着碗里望着锅里。你不是无意识坐那个位子,你是早有预谋,‘只为贴着你的温暖’,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高梧桐忍不住笑笑,前天他俩刚刚一起谈论的诗,没想到今天柳溪月就套用来分析他的心理。高梧桐念了一遍仓央嘉措那首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旗不为乞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这虽然是仓央嘉措的诗,但我对你的心意和他一样。我其实很想和你坐在一起,就像梦想中那样,下班回到家,什么也不做,先好好看看你,在你身边静静呆一会儿,听听你的声音,握握你的手,闻闻你身上的清香。”
“那谁做饭?”
“我做。只要你不嫌难吃。”
“看在你愿意做饭的份上,原谅你了。吃饭去吧。”
“这就没事啦!”
“你还要怎样?是你惹我生气的。”
“你的饭怎么办?”
“陵美会帮我带一份。”
“笑一笑。”
“就不笑。”
柳溪月撅了撅嘴,调皮温柔地笑了。
高梧桐笑笑,回讲台整理教案和作业本。
兰陵美走了进来,夸张地打量高梧桐。
“你看什么?”
“看看高老师衣服被醋淋湿没有。”
高梧桐见柳溪月笑看着自己,笑而不语。
兰陵美去到课桌,把一盒饭一瓶醋放在柳溪月面前。
“你买瓶醋干什么?”
“怕你没喝够。”
“真是我的知音。”
“接着喝吧。”
“你不洗水垢了。”
“好朋友优先。”
“多谢了!”
星期三早上考最后一科《地理》,下午便没事了。
柳溪月午觉醒来,用手随便压压头发,抓了两只袜子穿上,套上衣服就去前院找高梧桐。高梧桐正在批改试卷。柳溪月在写字台旁的椅子上坐下,一言不发看着他。
如果是往常,柳溪月进门便会从后面抱住高梧桐的头亲一亲,和他个开玩笑。但今天却没有这样。再听听她的喘气声,似乎更不对头。转身一看,高梧桐愣住了。
柳溪月头发凌乱,裤脚一只高一只低,袜子一样一只,左眼角似有点眼屎,外衣胸口处的纽扣错位两个,右嘴角粘着点饼干碎屑,下牙缝里卡着很细微的一点韭菜丝。
高梧桐疑惑地笑笑,摸摸她的脸,把她嘴角的饼干碎屑擦掉。
“今天怎么了?这么邋遢!真让人看不下去。”
柳溪月腾地站起来,把高梧桐扯了站起来,面对面瞪着。
“嫌我难看是不是?你看不下去,我偏要你看。看看看。”
高梧桐假意闭上眼睛。柳溪月恨恨地喘了几口粗气,双手分别揪着他的耳朵往自己面前凑了凑,怒喝一声。
“快睁开,你敢不睁开!”
高梧桐睁开眼睛笑笑,想揩揩脸上的唾沫又忍住了。
“你敢嫌我难看,我丑死你!丑哭你!丑昏你!丑憨你!丑瞎你!丑疯你!丑哑你!丑得你不想吃饭!丑得你睡不着!丑得你做恶梦!丑得你出门摔一大跤!丑得你喝水噎着!丑得你找不着媳妇!”
柳溪月连珠炮似的说完,又恨恨地瞪了高梧桐一眼。
高梧桐可怜兮兮地抹了抹脸上的唾沫。
“月儿,我只是觉得你今天有点邋遢,没别的意思。”
“邋遢就邋遢,我喜欢,谁要你管了?”
柳溪月一屁股坐下,精疲力竭地看着写字台上的语文试卷。高梧桐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倒了些热水,把毛巾淖湿又拧干,帮她擦脸揩嘴。柳溪月一动不动,怒火似乎已熄灭,声音柔和起来。
“既然嫌我邋遢,劳驾再帮我梳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