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调子哀凉中带着期望,孤寂中带着热切,神乐忽然打断琴音:“这是……”
“凤求凰。”盲女先开了口,衡弄文却略显尴尬,耳根红了半边:“随便弹的……不喜欢我再换一曲……”
神乐落寞低头:“沒有,我只是听人用笛子吹过这调子,可问他他却不告诉我。”
衡弄文举起一件物事:“合奏一曲?”
神乐沒有想衡弄文怎么知道自己会这曲子,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自己会使笛子,只是看着他手中举起的白玉笛子发呆:“我不会再碰笛子……”
神乐落寞转身,她今生只认同一只笛子,就是她的湘妃笛,湘妃笛毁了,她就不会再吹笛。
“你不能因为丢了鞋,从此便光着脚……”衡弄文垂着眸子,手中却还捏着那只白玉笛子。
“可是新鞋子不合适,我宁愿不穿……”神乐的身影消失在关门声中。
凤求凰的曲调再次响起,丝丝缕缕穿过门扉,缠绕在幽寂山谷,连绵不绝,挥散不去。
盲女轻叹了口气,小狗子嘟嘟囔囔的不知在嘀咕什么,只有山清绣水不懂人心,不懂琴音,依旧欢欢喜喜的玩泥巴。
“叮唥叮……唥泠叮……”夏日里难得的清风将白翎羽带的飘扬,玉铃轻轻晃动。神乐将那羽坠举得很高,以至于要抬头仰望:“凤求凰……”
那时斑驳竹影湘妃林,慕千浔用湘妃笛吹出的第一只曲子便是凤求凰。她只听了一次,便莫名其妙的流了泪。
她问他:“这是什么曲子?”
他不答,她不再问。
如今知道了,反而困惑了,他到底是吹给谁听的呢,是她还是浅雪疏影?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爱他是她的事,他爱谁和自己何干?
可如今湘妃笛已毁,湘妃竹林也不再容她踏足,她和慕千浔还能回到从前吗?
衡弄文的伤势基本上已经好了,只是不能动用仙力,和凡人是一个水平。两人都默契的好像沒有经过凤求凰的那件事,一个憋死了不说,一个笨死了不懂,只有小狗子一家看着这对痴男怨女唉声叹气。
神乐想回妖界的心情日切,这就意味着要尽早将孩子送走,反正早一日晚一日都是要走的。
衡弄文的意思是现在进行的话,等天庭派人接他时神乐或许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到时他再向仙友求情送神乐回妖界,可保万无一失。
可是天意总喜欢差强人意,劫难來的太快,快的二人手足无措。
衡弄文要小狗子尽量配些温和的滑胎药,导致小狗子一家对衡弄文的举动颇为鄙视,奈何神乐竟愿意,而且心情似乎比衡弄文还要急切,小狗子表示搞不懂。
配药少了几味山里采不到的药,衡弄文拿了几个金铢,小狗子便带着妻儿去镇子里抓药,顺便给孩子们定做个名牌。
衡弄文神乐和老太太都不便出去,便留在了山谷里看家。神乐一直坐在院子里摸着小腹发呆,嘴上虽然念叨的紧,真到这个时候了还是舍不得。
老太太一直偷偷抹眼泪:“女人生孩子就像从鬼门关走过一趟似得,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虽然小狗子配的药性温,可还是会疼的。”衡弄文想摸摸她的头,最终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神乐将头埋在臂弯里缩做一团:“痛极也要忍着。”
“真的……”衡弄文不忍心说:“真的不打算让慕千浔知道?”
“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知道,我都做到这个程度了……”神乐的声音在发颤:“我都已经决定亲手了结自己的孩子了。”
只是不想看到他鄙夷的目光,只是不想给浅雪疏影的影子添上一丝瑕疵,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痛极就算手上沾满鲜血又算的了什么?
已至薄暮,小狗子一家还是沒有动静,老太太着急的站在院门口望:“这次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衡弄文隐隐觉得不妙,说要出去找找。老太太拦着他:“山里野兽多,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别出去了。兴许是豆豆囡囡贪玩,这才回來的晚些。姑且再等会吧!”
于是三人各有心事的在院子里团团转,神乐躲在角落将今天仅吃的一点东西全吐了出來,心里莫名的惴惴难安。
“神乐,不舒服?”衡弄文不知什么时候渡到神乐身后,突然发话吓了神乐一个寒颤。
“心慌的厉害,”神乐喝了些水感觉舒服些了又问:“小狗子还沒回來吗?”
衡弄文眉头紧锁:“我总觉得不对劲,若是一会儿有什么事发生,你一定要先走,不要管我们!”
神乐强颜欢笑半晌道:“好。”
月上中天,周围还是沒有动静,小狗子也沒出现。老太太终于坐不住要出去寻,却被衡弄文拉住:“我去看看吧。”
神乐忽然出声:“不用去了。他们就在附近,我闻到了。”
“是吗?”老太太惊喜,衡弄文却皱眉。
“豆豆囡囡身上有牡丹香,已经在一百米远的地方蹲了一下午了。”神乐平静的答到。
衡弄文忽然急道:“……你早就察觉到了……为什么不走?”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神乐驳道,是的,神乐早就知道了,小狗子一家此时应该和林萧在一起,还有大量的除妖师。
衡弄文忽然慌张的拉她走:“快走!趁现在有时间快走,你不是还要见慕千浔,你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还管我们做什么!”
“衡弄文!”神乐使劲甩开他退后几步:“我虽然是只妖,不像你们神仙一样心怀天下众生,我虽不济,却只想保护我想保护的!”
“可你保护不了,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神乐忽然笑了:“來不及了,他们已经來了。”
谷里火光点点,飞速移动,如同成群的猛兽,虎视眈眈着这个小院子。
衡弄文将老太太拉进屋里,将门拴好,如今能做的只有这些了。神乐轻松踱步到衡弄文身前,微笑:“真是时來运转,今日里换我來给你做保镖。”
衡弄文也笑:“你竟不怕。”
“以前怕,现在也怕。如果老天注定要我们死,我倒希望死你们前头,这样心里少难受些,这么想就不怕了。”
“你倒会给自己找借口。”衡弄文拉住神乐的手:“可我始终是个男人,你叫我站你身后岂不是太不给我面子。”
林萧來的很快,山谷陡峭不宜骑马,他们一队精兵已经包围了整个山谷,到处都是火光荧荧,移动着像是满天星辰,又像步入了萤火虫深处。
“这样的美景出现的太不是时候,”衡弄文轻笑,又对神乐低语:“只要拖到天亮,天庭的人就会來。”
神乐低头道:“好。”
小狗子和盲眼女五花大绑着被两个士兵推推搡搡的过來,豆豆和囡囡嚎啕大哭的跟在后面,许是哭的久了,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
士兵将小狗子夫妇猛的推倒在地,豆豆囡囡围着爹妈哭的昏天暗地,林萧一身宽袖锦服走了出來,对神乐微笑道:“好久不见。”
“你找我抓他们做什么?”神乐质问道。
林萧笑的理所当然:“家有家法国有国规,他们犯了欺君之罪自然该杀。”
盲眼女忽然向前蠕了两下,哑着嗓子哭到:“神乐,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小狗子狂躁的训斥道盲女:“秀文!”
盲女哭的心疼:“可我们的孩子还那么小,他们还什么都沒见过,也沒做过错事……”
“我若把内丹给你,你不杀他们可以吗?”
林萧闻言却仰头笑的像赖皮的小孩,忽然脸色变得狰狞吼道:“如果你早些这么做,赵轻音就不会死。可现在她死了,你也沒资格再向我提条件。”
“可赵轻音是你逼死的……”
林萧吼断神乐的话:“是你杀的她!”
衡弄文将神乐藏在身后,冷冷开口:“你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赵轻音为什么而死。你杀不了神乐,也得不到永久的生命,这是从你对妖丹有了邪念时就已经注定的。”
“衡弄文,做神仙多好啊,你何必要跟着神乐入地狱,她喜欢的人又不是你,你做再多她也看不到。哈哈……”
林萧笑的狂妄,狰狞,丝毫不见当年的爽朗模样。欲望贪念可以将一个人摧毁的体无完肤,这样的人已经沒有必要留在人世了。
衡弄文哑然,却将神乐保护的更周全:“我只是保护我想保护的。”
“岁兮荣兮,生或死兮,藤之蔓兮,我心忧兮,之子无裳……”神乐暗自念诀,平地之上缓慢萌生出一支嫩芽,无脉无叶,只一条绿藤蹭蹭的生长,绕过衡弄文直冲豆豆囡囡而去。
两个毫不知情的孩子被这条有生命的藤蔓吓得呆傻,连哭都忘记了。只是一瞬间,绿藤开出巨大的红色彼岸花,将豆豆囡囡包裹其中迅速缩入土层,蜿蜒不见。
“豆豆囡囡!”小狗子一声大喝,惊俱的看着只留下一个土洞的地方。
“对不起,我只能做这么多了……”神乐有些趔趄的靠着衡弄文:“终于用出來了……”
“百岁枯荣……神乐,”衡弄文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