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学习心理咨询的过程中,中心的几位老师跟我说过,在了解了基础理论之后要选择一个钻研的方向。就拿我们中心的咨询师来说,吴主任主要针对各种正常人的不健康心理进行咨询,擅长认知行为疗法、精神分析疗法、合理情绪疗法;衣副主任则善于用认知行为疗法以及系统脱敏疗法治疗强迫症;□□琼咨询师,在儿童心理问题以及婚恋问题方面比较厉害;周运全咨询师擅长职业规划、营销心理、企业管理心理、为企业提供集体培训服务等。
就我个人而言,其实我最喜欢吴老师。不单是因为我跟他关系比较亲近,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在这么多咨询师当中,吴主任是最厉害的一位。他所面对的问题,大多比较复杂,但他总是能以很好的心态对应。我经常央求吴主任带我,可吴主任却说,我应该多跟周运全老师学习一下,在未来社会,做职业规划和企业心理咨询顾问是非常好的选择。
其实,关于这个话题我跟吴老讨论过无数次,我问吴老,我这个人打得粗,人也比较皮实,应该说心理素质还是不错的,到底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不合适干你那一块的工作呢?
吴老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最后终于跟我说了实话。他说,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共情”能力太差,偏偏“共情”能力却是做好心理咨询的关键。
所谓“共情”就是一种我能理解你、对你的遭遇感同身受的高级情感。按吴老的话说,我对于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非常坚持,往往表面上理解来访者但内心却很抗拒,我坚持自己的看法,无法站在他们的角度按他们的思维方式去思考问题,这就意味着我虽然不会被来访者的情绪影响,但也很难通过自己的“移情”来察觉到来访者情绪细微的变化,并且,无法共情,对方也就无法信任我,更不会将我当做他们感情体验的对象,他们无法将对他人的憎恨、厌恶、喜欢等感情投射到我的身上,也很难通过我得到顿悟。
共情能力高的咨询师,在处理问题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他们能很快察觉到来访者的心理问题根源究竟在哪里。吴半仙就是个共情能力很高又能始终保持理智、镇定的人。
2013年夏天,出了一件事,一位年轻的男性的咨询师与他的女性咨询对象同一天、同一时间在各自的家中自杀身亡。并且他们所选择的自杀方式很古怪,都是在洗完澡之后赤身裸体,用一条毛巾吊死在卧室的门把手上,并且他们的房间内都点了熏香,看起来似乎有点“宗教仪式”的感觉。警方在查看了两个人的手机通话记录之后确定两人在死亡前24小时内没有通话记录,可能是事前就约定好的。而他们在房间里点的熏香,经过检验,只是一般的檀香。这件事在圈子里传得很厉害,一位心理咨询师,非但没有帮助来访者解决心理问题,反而跟来访者一同送命。不论这件事具体的内容如何,在大多数人看来这都证明了咨询师的不专业,也算是一桩丑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名自杀身亡的咨询师秦方,恰好是吴主任的得意门生。以前,吴主任曾不止一次十分骄傲的告诉我,秦方虽然年轻,在心理咨询方面却非常有天分,他的共情能力很高,总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导致来访者产生心理问题的根源,并且用恰当的方式进行处理,来访者对他的评价很好。所以他才28岁就独立开了一家自己的咨询事务所,并且拥有良好的口碑。唯一让吴主任担忧的是,这个男生一路走得太顺利了,二十四岁拿到心理学硕士学位,跟着吴主任学习了三年,接着自立门户,一路上顺风顺水没有出现任何的坎坷曲折。这对于一个年轻人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吴主任对这名学生有些很担心,每次见面,总不忘嘱咐他,做心理咨询要拿捏住分寸,不论自己的专业能力如何强,永远不要抱着救世主的心态去解决问题,一定要记住,我们都是很平常的人,有的问题我们可以解决,而遇上解决不了的问题,要及时罢手,该转介的就转介。即便如此,秦方还是出事了。
我得知出事的咨询师正是吴老师常挂在嘴边的得意门生之后,震惊之余,立刻给吴主任打了电话。当时吴主任正在秦方的葬礼现场。一个正直大好年华的年轻人突然去世,最悲伤的莫过于他的亲人,我隔着电话都能听见那头撕心裂肺的哭嚎。我说出了这种事真的非常遗憾,让吴主任不要难过和自责,他其实已经很尽力的去劝过这个男生了。可吴主任却说,这件事其实他也有责任,在秦方自杀之前的一周,曾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并且两次电话中都提起过他负责的这名咨询对象。因为吴主任当时正在殡葬现场,很多话也不太方便在电话里说。
第二天吴主任来上班,很明显情绪不高。平时风趣、幽默十分健谈的人,那天上午几乎一句话都没说,独自坐在自己办公室里对着电脑一边看资料一边抽烟。
吴主任跟不修边幅的老烟枪衣副主任不同,他早年在国外留过学,身上带了点老洋鬼子的绅士做派,十分讲究。西装、衬衣每天都是烫过的,不带一点儿褶皱。你从他身边走过,会闻到一股淡淡的古龙水香气,他的办公室也非常整洁的,桌面上摆了好几盆绿色植物,但不放烟灰缸。他很少抽烟,即便抽也会去走廊尽头,绝对不会在自己办公室里抽烟。按他的说法,他虽然有独立的办公室,但这是办公的地方,如果别人到他的办公室去闻到烟味,那很不礼貌。
看吴主任那状态,痛失爱徒对他的打击不小,以至于平时很注重的一些细节,这时候都没有心情顾及了。于是,尽管大家对于秦方自杀的事有很多疑问和好奇,但没人敢去问他。
老吴“情绪不高”的状态维持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我过得十分痛苦,我相信我们办公室的很多女同胞与我一样痛苦。要知道,我每天上班最大的乐趣就是跟吴主任侃大山。他说话特别欢乐,又贫又逗,但贫和逗中也透露出他的机敏、睿智以及包容人的胸怀和气度,让我受益匪浅。
胸怀和气度这两样东西,对男人来说实在太重要了。一个胸怀宽广大肚能容并且风趣健谈的男士,无疑是被众多女性朋友所热爱的,我们中心的女性、尤其是年轻女性,没有不爱吴老的。看了我前文中对吴主任的描述,可能很多人会认为吴半仙是个精明睿智的“老头”,实际上他没有那么老,四十八而已,并且因为早年的一段无果的姻缘,吴主任一直没有结婚。在他北大的毕业证书上贴有一张吴主任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叫一个帅,就像民国电影里的翩翩公子,用一句古语来形容,品若梅花香在骨,含而不露,睿智又清爽。这种气质在我们这一辈的年轻帅哥身上是绝对看不到的。
我悄悄说一句,作为一名大龄未婚女青年,每天面对咱神丰俊朗的吴主任,不动点歪脑筋直对不起天地,尤其在看了吴主任年轻时的照片后,更是悔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生几年。不过吴主任一向把我当小辈看、对我关爱有加,我自然也只能将他当做“老头”,成天吴老吴老的叫着,他似乎也就真的成为了《哈利波特》里邓布利多那样的存在。
这天下午,因为停电,很多工作都取消了。下午3点人陆陆续续都走光,我收拾好了包包,走动吴主任办公室外,从窗户的缝隙里偷瞧了一眼,见他依然坐在办公桌前,就敲门进去。
看见我进屋,吴主任连忙将手中的香烟灭掉,同时将身后的窗户开大了一点,略带歉意地冲我笑了笑。我说,吴主任,下午停电,大家都走了,您要是不忙的话,要不下午我请你吃饭吧,花果园那边新开了一个购物中心,楼上有很多好吃的,我这昨天才发的工资还热乎着呢,再说,也好久没跟您神侃了。
吴主任先是一愣,接着说:“谢谢你啊小刘,这段日子,我让大家担心了。不过今天我没办法跟你去吃饭了,我待会儿约了一个人。”
跟吴老说话的时候我留意到,吴老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皮壳子的记事本,而他查觉到我探究的目光后也没有躲避,他告诉我那是秦方留下的工作日志。不过说是日志,其实也只是一些散乱零碎的工作记事。
吴主任说,秦方的突然离世对他打击很大。这个男孩子是他学生当中悟性最好、最聪明的一个。他与秦方的家人一样,都无法相信秦方会自杀。而对于秦方的死,各种各样的评价和传闻都有,有人认为他是受了某种宗教的影响,也有人说他是殉情。吴主任对秦方十分了解,他认为不论如何,秦方都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正是因为对此耿耿于怀,他从秦方家人处要来了秦方遗留下的这本工作日记,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解释秦方自缢的原因。
我问吴主任,那您找到线索了么?
吴主任没有说话,只是将手里那本工作记录翻开到某一页,让我自己去看。我凑过去,看到那页上用黑色的水性笔写着几个潦草的字:濒死体验、宗教、仪式。
秦方在“濒死体验”下划了两条横线,接着在宗教和仪式两个字后面打了问号。除此之外,那一页纸上还写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像是某个号码,但应该不是手机号。
吴主任告诉我,在秦方去世前两周,曾给他打过两次电话,并且在这两次电话中秦方都提到了他最近接手的一个案例。来访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大学生,今年21岁,在大学里学的是哲学专业。女孩是被他的父母带来做咨询的,女孩父母称,女孩最近半年里不止一次向家人和朋友透露过自杀的打算。并且她十几次自杀未遂。她的父母认为她可能患有抑郁症或者强迫症这类的心理疾病,但女孩自己却否认了这一点。
女孩在咨询过程中对秦方说,她并没有厌世、绝望这类的消极情绪,简单的说,她根本就不想死,之所以一再“自杀”只是想去体验一种“濒死的感觉”。按女孩的说法,自杀是手段、体验是目的,但死亡并不是她追寻的结果。为了防止自己在“自杀”过程中真的死亡,她在自杀之前做了一系列的措施,以保证自己不会真的死掉。
吴主任说,这类的案例他也处理过不少。有人会在MAKELOVE的时候要求同伴用绳子或是皮带紧勒自己的颈部,还有人会在ML之前通过自缢行为造成窒息,以此追求窒息状态下ML的刺激感。在这些人里,有的是性变态,有的长期在高压力状态下生活,也有的患有边缘性人格障碍,对世界感到绝望、对生活十分麻木,于是采取极端的方式来刺激自己的感官。
有句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为了体验窒息快感最终将自己送上黄泉路的人不在少数。有人认为,我拿条绳子勒自己的脖子,觉得不行了就放手,怎么死得了?实际上,大脑处于高度缺氧状态下是无法向肢体下达指令的。运气好的话,只是把自己勒昏了,运气不好,下手太重就很可能将自己给勒死。
刚听秦方说起那个女孩的事情,吴主任原本以为那个女孩也是一位“窒息爱好者”,后来才明白,那个女孩一再通过自缢手段所追求的并不是感官上的刺激,而是“濒死体验”。
对于“濒死体验”这个词,我还是有印象的。早几年在网络上曾经热传过,一些因事故或意外在鬼门关前转悠过一圈又回到人间的人表示,他们在濒死状态下有过奇妙的体验。有人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俯视着自己的肉躯。有人则看到刺眼的白光,白光散去之后,他们看到了宫殿。从科学的角度去解释,感觉到自己“浮在空中”是因为大脑在缺氧状态下对身体失去了掌控,于是产生了“漂浮”的感觉。刺眼的白光,很可能是急诊室的灯光或是手术室的无影灯,患者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看到了灯光,大脑根据这种信息产生了一系列的“联觉”。但不论科学家如何去解释,依然难以阻止人们对此的好奇。人既然活着,就注定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么一天,人们对于死后将会如何自然十分关心。那个女孩正想通“濒死体验”的实验去证明这种说法是否可信。她的精神可嘉,但她的行为却十分危险。
秦方在弄明白女孩一再自杀的原因之后,也确定了心理咨询的方向。他采取了很多方法,试图让女孩有正确面对生死的态度。因为,对死亡的未知性的恐惧,是让女孩一再去尝试“濒死体验”的根源。
这里我插一句,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在课外读本里看到了大文豪维克多.雨果写的一句话:“我们都是被判了死缓的囚徒,只是缓刑时间不确定。当那一天到来,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将不再有我们存在。”
这句话说得很消极,让我徒然之间意识到“我”有一天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自我意识”产生后,最恐惧的就是“自我意识”将会随着肉体的消亡彻底消失。当时我问正在厨房里面做饭的妈妈,妈妈,人总有一天都会死的对不对?我妈白了我一眼说,那当然。我说,有没有办法不死?我妈说,没有。接着我就开始哭了。我说我不想死,我一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死就很害怕。我妈没理我,做好饭菜之后她问我:“你是打算继续在那想着有一天会死、怎么个死法、死了会怎样,还是过来吃饭?”我看着那盘香气逼人的红烧肉,最终放弃了对生死的哲学思考。
但秦方负责的那名女性来访者,很显然不像我这样现实。不论秦方用什么方式企图让她能有所领悟,她依然无法放弃对“濒死体验”的狂热。直到有一天,她将秦方也拉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