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文呈说道:“将二位头领家人落籍,此事简单;任它哪一级府衙,都巴不得增加人口、多点税赋徭役来源;在刺史府的上计评比,也是能够得到优评的。”
文呈看着黎昆“黎头领,你的家人住在县城之中,你真的放得下心去?也不怕被扣为质子?”
雷公山脱离县寺管辖,又占据着富得流油的铁矿,文呈所说的,还真不是虚言。
“二位头领自然是会派出护卫的。可护卫能派多少?五百人?那县寺还不得赶紧请来郡兵、吹牛角,紧闭城门,先将你这些护卫给灭了?五十人?县寺真要扣二位头领妻、子,这五十人顶得住否?”
“这……”黎昆、钱封二人面面相觑。
文呈对黎昆道:“请问黎头领,你如何看待你同宗同源的‘板楯蛮’造反一事?你觉得此番板楯蛮造反,能成事否?”
黎昆摇摇头:“一帮只知道劫掠的蛮货!一千个里面,识字的顶大有一个,成不了事儿。
靠劫掠激励族人作战,死一个少一个、死一堆少一群;最终还是逃不过身死族灭的下场!”
“哦,前秦,秦昭王时期,板楯蛮杀白虎有功;汉高祖时期,优抚板楯蛮七姓;至先帝桓帝,也是数度征召板楯蛮讨伐羌人,实属骁勇善战之辈!
为何黎头领不看好板楯蛮造反呢?”
黎头领苦笑一声:“板楯蛮反反复复,已造过多少次反?劫掠几个州、郡、县城,死伤多少兄弟?
朝廷若是调兵入汉中、巴蜀,那板楯蛮迟早是个死翘翘!便是咱犍为郡校尉贾龙领兵,板楯蛮都未必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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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上道!
文呈暗自点头。
“嗯,照黎头领如此说来,这板楯蛮能猖狂一时,却迟早会被灭掉?”文呈问
“那是当然!”黎昆回答的很肯定
“那么,讨伐板楯蛮之后,那班师回朝的大军,携昂扬斗志、得胜之姿,回转头来,顺势征讨黎头领这雷公山……不知这样的可能性有多大?黎头领自问顶得住朝廷大军吗?”
“嘶……”不是蛇梭行的声音,是蟒蛇逃窜的嘶嘶声
大厅中刮起一阵风——太多人倒吸凉气,引起空气对流。
汉代,巴蜀一共有三处铁矿:临邛、武阳、南安,这三处都有朝廷派的“铁官”。
(以上数据,引自郭沫若郭狗狗《中国史稿地图集》)
雷公山区块,一部分属于南安县、大部分属于汉安县;铁矿规模相对于其它三处小很多,属于“南安铁矿”矿脉的延伸。
但朝廷不可能,任由雷公山如此脱离管辖;对此,两位头领是心知肚明。
特地调集兵马征伐雷公山,也许嫌麻烦;可平定板楯蛮之后,来个“搂草打兔子”,肯定是避免不了的!
来都来了,不顺手干雷公山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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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文大人,如此可是啷个整啊?”黎昆、钱封开始慌了;因为二人知道这是实情。
“学那板楯蛮!”文呈斩钉截铁地说道:
“前秦,板楯蛮归附,秦昭王优宠之:不输口算之钱!一户免一顷田赋——你们哪来的一户一顷田?铁赋顶账罢。
汉高祖,对板楯蛮‘不输供赋,岁入賨cong钱,杀人者,以倓钱赎死!’——不上税,一家人免一顷地的税赋;一年下来,象征性地给朝廷一点钱,表示‘我是你的臣民’就行了;杀人了,拿钱买不杀。”
文呈看了一圈大厅里的各小头领、黎敏钱倩等人:“此番,朝廷缓过手来,对雷公山施以刀兵,是铁定的事情!
与其到时候不可收拾,还不如主动上书依附!县尊大人,手眼通天,此番归附汉安县,县尊必然大悦!
这也是县尊的杰出政绩矣!足以写进史书之壮举。县尊必然替雷公山山民周旋。”
见众人都在权衡,文呈回到案桌前,咕噜噜喝了几大口酒,静静地等候黎昆等人的决定。
——时势如此,他们没另外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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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大人,您能说说具体章程?我等实在是弄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一个小头领开口问道。
“好,我便给你们说道说道。”文呈点点头“上书归附,自治其民。
雷公山也足够设置乡台了。在归附于朝廷之地,朝廷不会派遣官吏,由归附蛮夷之头领,封一个‘领某某道、某某寨’的头衔,这是虚职。
朝廷不发俸禄,世袭罔替,世世代代由部落头领指定继任者。”
“那就好、那就好!最怕那些汉人狗官来指手画脚了!”黎昆松了一口气:“我,我可不是说文大人,梁大人也不是狗官!我没读过书,文大人莫怪莫怪。”
“哦,我是狗啰?先前是水里的王八,现如今又成了长毛的畜生?”王霸阴森森地开口了。
钱封赶紧起身给王霸敬酒:“王大人、我的王大爷!别起哄可好?打交多少年了,你还不晓得我们山里这些粗货?晚上送你一个小妾暖床,算赔礼了要的不?”
“滚!说着说着就不会说人话了?你的小妾留着吵架,老子一个人睡惯了。”王霸笑骂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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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呈拍拍手:“诸位,雷公山一旦归附,届时,大家自然有了户籍。
两位头领家属,在县城里堂堂正正买房造屋、设家学请先生、读私塾、保举入县学,都随两位头领的心意!岂不是美事一桩?”
黎昆开口:“如若朝廷过些时日,奴役我等甚重,如驱使板楯蛮那般,又当如何?”
“黎头领此言有理!”文呈点点头:“平定板楯蛮,想来也非一年半载能竟全功罢!征讨板楯蛮期间,朝廷绝不会再起事端,对黎头领这边,定是优容有加。
等到板楯蛮被平定,雷公山乖乖地窝在此处,能忍便忍、休要逞强!”
文呈继续说道:“大军哪能久驻?不出一个月,得胜酒一喝,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届时,若是郡里敢来寻麻烦,黎头领当年,也不是没跟他们干过!
大不了与过去一样罢了!县寺这边,自有一众官吏替黎头领周旋!放心,任太守,不会来插手汉安县事务、更不会招惹孔县尊的!
比起过去黎头领独自扛,可是好了不少了罢?”
一众大大小小头领,都点头附议
——只要朝廷调集的大部兵马撤走了,犍为郡那三千兵马,打完板楯蛮还能剩多少?况且郡里多少年都不理睬雷公山
……赚的钱,还不是落到刺史兜里?犍为郡太守任大脑袋,不傻。
如此一来,还能坏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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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好!”黎昆举起酒坛:“文大人这个主意好!能当官就当,当不下去了,老子大不了还和如今一样喝酒吃肉!”
大大小小的头领都举起大大小小的酒坛“天大的好事,值得一贺!干!”
别看钱封、黎昆这些人窝在山沟沟里,看似逍遥自在;实际上,他们何尝不想融入主流社会?
只不过身为“蛮夷”,主动靠近朝廷,极易成为第二个“板楯蛮”那样被欺压、被奴役;使他们心有疑惧。
如果能得到县衙上下官吏的护佑,生存的处境就会好很多。
再加上黎昆、钱封都有“一窝狗儿子”要读书
——逼不得已送孩子进城念书,至今都是如此。
由不得做父母的去选择。
钱封、黎昆看似藐视官吏,其实骨子并不是藐视官吏——实则是生气:为啥当官的不是自己?咱这么多钱钱,就憋在山沟沟里,跟耗儿似的……憋屈!
整个汉代的有钱豪强、商贾,都禁绝了为官之路;随时都有可能被官吏拿来开刀!
其子弟再优秀,也只能学甘宁那样,四处惹是生非——是无事生非。
因为他们都没有晋升之路!
即便是汉灵帝卖官,买主也只能是士子;商贾、豪强靠边站!
益州刺史刘隽卸任,跑到甘肃死翘翘之后,新任益州刺史郤俭,就是花钱买来的这个刺史之位——可即便是郤俭,也是河南士族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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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众人喝下了一肚子酒,文呈才开口道:“两位头领,咱们再议那酒楼入股之事?”
“商议个甚!听说那酒楼还有宾馆,投资不小?文大人啷个说,就啷个办!”黎昆说道。有钱人说话就是不一样。
“黎头领说的是”钱封也开口了:
“如若这次归附之事,文大人能够一手操持好,便是了结了我等最大的心结!那酒楼宾馆能有几个钱?”
钱封高兴的一仰脖子,咕咚灌下一口:“我不管许多!给文大人五千贯,文大人拿去上下打点!请文大人务必务必,将入籍之事办妥!”
钱封起身一拜:“拜托文大人您了!”
——这有什么好拜托的?吸纳流民、将蛮夷野民编户齐民,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大的功劳!
后世的猛人+全能冠军王守仁,跑贵州安顺场,编户齐民才几家?
咱这顺手就捡了一个天大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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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呈拱拱手:“应当的、应当的!酒楼是县寺众同僚的买卖;那宾馆,届时二位头领派人来监督账目、协助日常杂务。亲兄弟明算账,一切买卖都做在明处,方为长久之道!”
钱封问也不问,就投入数千贯;其实也没当冤大头:编户齐民入籍简单,谁都欢迎。
可将雷公山定性为“归附”蛮夷,这与普通的“入籍”,差距大的一个天上、一个泥沼里!
入籍,以后的税赋、徭役,一样都少不了!
归附,朝廷还任命你一个“统领”的官身!表面上臣服于朝廷,实则完全自治。免税赋、免徭役,杀人了都有优惠价!
不受朝廷实际管辖,简直是不要太爽!
五千贯如若办成“归附”——实在是太便宜了。
推着个小车,卖那个什么糕都能发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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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门里的事儿啊,好事能给你搅和成坏事;
当然,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的
遇到大洪灾了
你不会上报:水域面积增加了多少多少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