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华灯初上,上元节的大街总是喧嚣繁闹的。
街旁卖花灯的,吹糖人的,玩杂耍的,琳琅满目,别说是几位少爷,就是怜雁也觉得心痒痒,毕竟在从前,身为深闺小姐的她能上街的机会屈指可数。
但赵彦清和赵彦博在前方缓步走着,几位少爷也没胆子乱跑。后来赵彦博看着那几个少爷熠熠发光的眼神,一挥手道:“你们在这旁边玩玩吧,别跑太远。”又指着弘哥儿和贤哥儿道,“你们两个年长的可得看紧弟弟,让下人也都跟紧了!”
几个哥儿立刻欢呼起来,沉稳如弘哥儿也笑意盈盈挡不住喜色,毕竟不必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位长辈可以玩得尽兴许多。
只是怜雁则不轻松了,上元节的街上鱼龙混杂,她丝毫不敢懈怠,目光都紧紧跟随着俭哥儿的身影,唯恐一个不留意就跟丢了人。
好在俭哥儿懂事,并未像智哥儿那样一会儿跑去这个摊子,一会儿又跑去那头,累坏了那些个跟着他的仆从,而是乖巧地牵着怜雁的手,想去哪儿都会先拉拉怜雁说一声要去那边。
很快俭哥儿就被几个花俏的面具吸引,扯着怜雁穿过人群小跑过去,拿过面具一个接一个往脸上带,还不忘朝着怜雁做个鬼脸,怜雁笑问:“五少爷喜欢哪个?”
摊主是个会做生意的,见俭哥儿穿着不凡,身边又有丫鬟跟着,猜到是大户人家的公子,笑容满面地取出各种面具摆在俭哥儿面前,还给他讲解着这是关公那是夜叉,令俭哥儿满眼放光,回头对怜雁道:“我把这些全买下吧!”
怜雁汗颜,俭哥儿的月例并不宽裕,除却日常用度和给下人的打赏,也存不下多少,他自己尚不懂,这些都是怜雁在替他精打细算,这会儿他摆起了个贵公子的谱,怜雁却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的。
她道:“五少爷,你就一张脸,买这么多面具也戴不了啊!”
谁知俭哥儿就沉吟了片刻,便又道:“我多买几个,可以给你和巧灵戴,唔,还有大哥二哥三哥,都替他们买着。”
怜雁想了想,觉得俭哥儿若是要买,确实应该给另外三位少爷也一同买来才好,显得兄友弟恭,便道:“我是做下人的,可不能同五少爷一起玩闹,要不这样,咱们买四个,替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也买了,倒是你送他们,他们一定开心。”
俭哥儿似乎不太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那行吧。”尔后又挑起面具来。
怜雁站在他身后等着,忽然听闻旁边传来晓燕的声音,“这个这个,这个好看,三爷您……”后面的话被周遭的人声盖过。
怜雁的眼角一颤,她知道晓燕是以服侍赵彦清为名跟出来的,但没想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与赵彦博打情骂俏起来,她悄悄侧头看去,在隔了几丈远的地方看到晓燕笑语嫣嫣地依偎在赵彦博怀里,正站在一花灯摊子前。
怜雁又踮着脚看了看他们两人四周,果然已不见了赵彦清,难怪他们竟这般亲昵。
“在找什么?”身旁冷不丁传来淡淡的声音,怜雁被惊得一颤,一回头就看到近在咫尺的赵彦清。
怜雁还没想好如何含糊地瞒过去,赵彦清已顺着方才她的目光向那边扫去,很快就看到了赵彦博与晓燕。
怜雁有些怵他,小心翼翼地瞧了瞧他的脸色,却见赵彦清一直神色淡淡的,好似对此习以为常,过了片刻,他问道:“那丫头是谁,我怎么瞧着有些眼熟?”
怜雁默了默,敢情眼前这位侯爷都不记得自家夫人身边的陪嫁大丫鬟?她究竟该感慨晓燕的存在感弱呢,还是该感慨赵彦清贵人多忘呢?
不过怜雁还是如实道:“是四夫人身边的晓燕姐姐。”
赵彦清似乎有些讪讪,像是解释般道:“隔得远又有暗影,没瞧出来。”
怜雁挑了挑眉,没吱声。
赵彦清好似对这些并不在意,就是看到自己夫人的丫鬟与赵彦博搭上,也没见他有多少不悦,淡淡地将目光收了回来,只看向怜雁道:“我看你总瞧着他们,怎么,有兴趣?”
怜雁忙摇头如拨浪鼓,“没有没有,没兴趣,奴婢只当什么也没见着。”
赵彦清斜睨她一眼,没再说话。
怜雁松了一口气,赵彦清这人太难摸透,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就如现在,怜雁默默期盼着他能走远点。
想到俭哥儿还在挑面具,怜雁便回头看他选好了没,谁知摊子前早不见俭哥儿的人影。
怜雁倏然吓出一身冷汗,惊呼道:“五少爷呢!侯爷,五少爷哪去了!”一手无意识地攥上了赵彦清衣袖。
方才明明还在,她不过是多看了会儿赵彦博与晓燕,且赵彦清也在旁边,俭哥儿能去哪?莫不是不注意时被人贩子……怜雁不敢往下想了,一脸惊惶地看着赵彦清。
谁知赵彦清面无表情,只冷冷看着她道:“你终于想到身边有个五少爷了?”又那下颚指了指那边的赵彦博与晓燕两人,“不是看着他们入神吗?”
怜雁一愣,尔后便看到俭哥儿从摊子后头走出来道:“怜雁你叫我?摊主说后面还有好多好看的,我去瞧瞧呢!”说着晃了晃手中拿的面具,又一头钻了进去,常文紧紧跟在他身后。
怜雁呼出一口气,整个人松懈下来,方才这样的惊吓当真了不得。
只是松懈了片刻后,怜雁便想起身边还有一尊大神,紧接着又是一阵寒意从头盖到尾,她是玩忽职守被抓了个正着吧?
侧头朝赵彦清看去,果然见他一双凤眼泛着寒意冷冷地盯着她。
怜雁咬咬下唇,这次她也没法辩解什么,甚为自觉地认错道:“奴婢知错……”
赵彦清没说话,目光却缓缓下移。
怜雁讶然地沿着他目光低头看去,却见她一只手还紧紧攥着赵彦清的衣袖。
怜雁慌忙松开,将手往身后一缩,低着头,不自觉地红了脸颊,太尴尬了……
片刻后,头顶传来赵彦清清冷的声音,“下不为例。”
怜雁一惊,咦?这就放过她了?她这种很有可能会丢掉俭哥儿的行为不用被严惩?她方才还在做最坏的打算,如果赵彦清要把她打发了卖出去,她得哭闹着紧抱他的腿绝不撒手……
怜雁惊讶地抬头,望着赵彦清冷淡的脸色,想从中看出这话真假。
赵彦清却又道:“盯着我作甚?还要我赏你不成?”
怜雁忙又低下头去,瓮声道:“谢侯爷……”好吧,是真的不追究了,惊讶之余,怜雁心里头也喜滋滋的。
很快常文带着俭哥儿回来了,俭哥儿挑了六七个面具,常文怜雁他们几个仆从也分到了,不过银子是赵彦清出的,怜雁自然高兴地接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几人在街口回合准备打道回府。赵彦博已与晓燕分开,又与赵彦清走在一处,怜雁瞥了眼喜色难掩的晓燕,默默地紧闭了嘴。
今儿算是被赵彦清吓着了,她可再不敢去关心这些八卦。
见常文一直帮着她一起服侍俭哥儿,怜雁想到他给潜生送的暖炉炭火,瞅了个时机道:“常文哥哥,你这般照顾潜生,我还没谢谢你呢!只是总收着你的东西我们也过意不去……”
常文忙道:“怜雁姑娘误会了,这是侯爷的意思。”
怜雁看了眼前方赵彦清的背影,压低了声音问道:“侯爷的意思?潜生也没立什么大功,侯爷好端端的,为何赏下来?”
常文神色晦涩,含糊其辞道:“这我做下人的就不清楚了,要不,怜雁姑娘去问问?”
看他躲闪的目光,怜雁便知晓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她心下一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恐怕赵彦清已知道了什么。
怜雁冲常文笑笑,“罢了,既然是侯爷的恩赐,回头我去谢恩便是。”她若不把前因后果弄明白,睡觉都没法安生。
回府后,几人也都散了,各回各的院落。
只是赵彦清回映月泮之前,先与俭哥儿一同到了淳化斋,说是要查查俭哥儿的功课。
怜雁习以为常,每回赵彦清碰上俭哥儿,总要问问他的功课的,只是连上元节都不放过,委实尽责了些,不过一想到自己每回见到潜生时也要查查他功课,又觉得这实属正常了。
俭哥儿一向都挺聪慧的,赵彦清问的问题也都顺溜地答着。就这么查了约莫一刻钟的功课,赵彦清方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回映月泮。
怜雁替他撩开帘子送他出去,趁机道:“侯爷赏赐潜生,奴婢在这里谢过了。”
“唔。”
怜雁等了等,却见他只大步往外走,没了下文。
她愣了愣,忙小跑跟上,不再同他打太极,直接问道:“只是潜生并未立下些许功劳,无缘无故的,不知侯爷为何要赏赐?”
赵彦清这才驻步,侧头向她道:“我觉得他服侍俭哥儿很好,比你好多了,不能赏赐么?”神色淡漠,也瞧不出息怒。
怜雁却被彻底震住,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在谴责她今晚失职吗?为什么她觉得赵彦清是在……逗她?
怜雁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赵彦清却已压低了声音又开口道:“造假的身份一查便知。”
怜雁心下一紧,又听赵彦清继续道:“你们同林家是何关系?”
如此说来,他还不知他们的身份?怜雁一紧张,随口就胡诌道:“我们……是林家的远方表亲……”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又补道:“我们娘亲是林夫人的族亲,不是同一房的,离得有些远,因为家道衰落,特来投靠,却遇上了这样的事儿……”
说罢,怜雁觑了觑赵彦清的神色,却见他冷眼打量着她,一副我信你就是傻子的表情。
怜雁低下头默不作声了。
赵彦清道:“怎么不继续编了?再加一出恩怨情仇就能写戏本子了。”
怜雁嘀咕道:“原来你看这种市井戏本……”
行军之人耳力好,赵彦清自然听得分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也不愿再同她缠着,只道:“我不关心你们是谁,且看在林家的面上留下你们,但若你们心术不正不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那也休怪我无情。”末尾已添了几分厉色,说罢便也不再瞧怜雁,大步离去。
怜雁立在原地半晌,只觉得身子僵硬,而心中也有了思量,断不能让赵彦清知晓他们的身份,否则定然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