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拉着自个闺女的手,不住的夸赞道,“这闺女生的好,瞧着就是有福气的。”还好还好,女婿娶的还是自个儿闺女,若真出了旁的变故,还不要了她老婆子的命。
王婆子见贾老夫人喜爱自个儿儿媳妇,忙顺着话夸道,“老夫人说的是,我这儿媳妇顶顶好的,就是命苦了些,打小就没了爹,她寡妇老娘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还没享啥大福气,就一跟头跌田里没了。我那亲家也是个好的,可惜一辈子没享过福。”王婆子这人最是实诚,没啥小心思,有啥说啥,当年刘姥姥跟她相处,倒也没啥大矛盾,这会儿又听她夸赞自个儿闺女,点头道,“我瞧着这闺女面善,看见她,心里头就舒坦,恨不得是我自个儿的闺女才好呢。”说着摸了摸女儿芸娘的手,这手糙的,还比不得她这个老婆子。
芸娘听老夫人这么说,忙红了脸,连称不敢,虽觉得这位老夫人亲切和善,但到底不是她这种人能攀的上的。这辈子有幸入这荣国府走一遭,也算值得了。
刘姥姥见自己闺女脸色憔悴,心里边难受,本想让厨房多做些吃的,只闺女还在孝期,吃不得荤腥。好在女婿是个疼人的,有时候虽糊涂了些,但也是个心善的,这亲家也是个实在人,讲究过日子,不会没事找事,她今生没办法天天陪着闺女,可她成了贾老夫人,还能护不住自个儿闺女。
到底活了两辈子,晓得这金银乱人心,也不敢闺女女婿多少好东西,只敢给点布料啥的。这人活着,凡事还是得一步步来,哪能一步登天,就跟那盖房子起地基似的,地基不稳,房子再好都不成。她这女婿没啥大本事,要真一下子得了钱财,保不齐还是祸事。
刘姥姥想的透彻,拉着自个闺女的手,与王婆子说着闲话,不外乎家里日子好不好,田里收成咋样,可有什么困难的,她跟二太太娘家也算老亲,有啥事直接说就成。又问板儿读书了没,在家调不调皮,都是些简单随和的问题,王老婆子渐渐也放开了胆。
“回老夫人的话,这几年老天爷不给脸,地里年成比不得前几年,好在也饿不死,将将糊口。”王婆子叹气道,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皱纹。
“可不就是,这庄稼人就靠老天爷赏脸,一个不好,日子就苦了。你们也不容易。”刘姥姥感慨道。这种田的,真正是起早贪黑,恨不得整个人巴在田里,可就这么累死累活,抠抠巴巴的也不定过的好。庄稼人,苦啊。
那王婆子听老夫人这么说,顿觉找到知音似的,说了一堆庄稼人的苦,什么闹饥荒的时候吃树根树皮,听的几个姑娘一愣一愣的,就是贾宝玉也傻了眼,这树根草皮也能吃?
“姑娘少爷不晓得,饥荒的时候有树根吃就不错了,有的人连树根都吃不到,只能吃观音土,哎呦呦,吃了是不饿,可肚子沉的慌。”王婆子见贾宝玉他们不信,忙补充道。心道,这也是少爷姑娘命好,要托生在凡人家里头,指不定也吃苦呢。
王熙凤一旁听了,着实无语,这老婆子真是个笨的,也不晓得说些好玩的有趣的,谁耐烦听她说庄稼汉日子如何如何苦了。哭穷哭到老夫人身边了,也不怕没脸。又想着这老夫人跟王家沾亲带故,不由看了眼二太太,只见二太太沉着一张脸,只怕心里头也不痛快。
说来几个王熙凤等人都不怎么喜欢听王婆子说话,实在是这人说话没个技巧,说到伤心处还会抹鼻子擦眼泪,瞧着粗俗的很。这屋子里,估计也就几个纯真的姑娘听的惊奇,没想到外头的日子竟那么难过,想来,她们的日子也算好的了。刘姥姥本身就是个种地的,自然晓得庄稼人的苦楚,见王婆子心里头难受,也跟着掉了几滴泪,吓得王夫人,邢夫人一道来劝,王婆子顿时清醒过来,诺诺不敢多言。
“好了,你们几个整日里也忙着很,都忙去吧。几个姑娘,宝玉,陪着我老婆子就好了,我瞧这老夫人说话很有些意思,也让咱家的公子小姐涨涨见识,晓得民生疾苦。”她这老亲家也太实诚了,什么都往外头说,想她当年入贾府的时候,可不敢说这些有的没的,那可真是转着脑子,细细观察姑娘小姐主子们的喜好,那贾老夫人爱听老寿星的故事,宝二爷喜欢听那些个姑娘的故事,二太太则是喜欢听子孙后代成龙成凤的事情,她每句话,可都是在脑子里转了十几遍。
二太太他们一走,屋子里顿觉舒服不少,贾宝玉对民生不敢兴趣,有些恹恹的坐在椅子上,刘姥姥故意道,“唉,说来可不就是,这老百姓日子可不好过,听说闹荒年的时候,还卖儿卖女呢。咱们府里的袭人不就是家里日子不好过卖进来的。到了咱们府上还算好的,比袭人生的好过的苦的,大把人在。”
王婆子不晓得刘姥姥的心思,倒是觉得她说的有理,赞同道,“可不就是老夫人说的那样,我们村里就有人卖闺女,那么点小,作孽的很。要是主人家心善也算好了,若遇到个坏的,还不定被怎么打骂呢。”
贾宝玉听了,连忙道,“好好的,做什么打骂她们。”
王婆子才来可不懂贾宝玉怜香惜玉的心思,只道,“小公子心善,对底下奴才好,可这外头就不这样了,这打骂奴才哪里需要理由。只不要打死,都算心善的了。”
刘姥姥就是希望贾宝玉早日看清现实,这孩子凡事都往好处想,半点不晓得外头日子的辛苦,顺着王婆子的话道,“可不就是,外头的日子不好过,好在有清官大老爷,晓得老百姓疾苦,日子能过的好点,要是碰到个昏官,日子还要难过。今年我去南边的时候,老家那拐着弯的亲眷就占着荣国府的名号在外头作恶,不晓得害了多少家,纵然那些个作恶之人关进了大牢,可日子也回不过去。老人家,我瞧你这孙儿是个有大出息的,好好养着,以后成了清官大老爷,也好护着老百姓。”
她的板儿将来肯定是个好官。
王婆子听了也是一阵唏嘘,待听到刘姥姥夸赞板儿的时候,忙将孙子搂在怀里,乐道,“借老夫人吉言,只我这孙子是个调皮捣蛋的,比不得府里公子本事大。”说着还看了眼贾宝玉。
此时,贾宝玉正想着刘姥姥的话。没想到,这世间竟有这么些不平之事,他只当外头跟荣国府一样,和和美美的。想到有那么多美丽的姐姐被人欺负,贾宝玉眼眶都红了,叹气道。“没想到外头这么乱,老祖宗,不如咱们将那些姐姐全部接回来养着吧。”
刘姥姥笑道,“你这孩子,竟会瞎说,只是心却是好的,就是糊涂了些,这天底下那么些姑娘,咱荣国府哪里养的了。我瞅着宝玉是个心善的,倒是可以好好进学,日后有了功名,在外头说话有了分量,好给老百姓做主。”
贾宝玉听了,立即不愿道,“什么功名,那劳什子跟姐妹们有啥关系,我是不愿的,只是怜惜外头的姐妹们没人护着。”说着还叹了口气。
听贾宝玉这么说,刘姥姥也叹气了,这孩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性子这么扭,想法这么左。
贾探春素来聪慧,晓得刘姥姥是借机劝解贾宝玉,亦道,“二哥哥,你既然这般疼爱姐妹们,不如得了功名,日后好护着一二,总比被人作践的好。”贾探春更想说,好二哥,若得了功名,她这个妹妹出嫁也舒服些。
林黛玉也跟着点点头,昨个一时被贾宝玉弄糊涂了,今个却是想通了,若天底下人都跟宝玉似的厌烦做官,那这天下岂不乱了,再者爹爹兢兢业业这么些年,也没宝玉说的那般不好。只是信已经寄出了,只希望爹爹瞧见了,不要生气才好。
“你这孩子,还是见识少了,赶明儿,老祖宗带你出去走走,看看,你就晓得厉害了。”刘姥姥也不气,这孩子么,都贪玩,且他命好,托生富贵人家,打小啥都不缺,也不怪他不晓得上进。
王婆子见刘姥姥这般哄着宝玉,心里头其实有些得意,这少爷还不如她家板儿呢,板儿小小年纪都比这位少爷上进。这少爷也太娇惯了。
这一下午,刘姥姥说的也开心,用过晚膳,亲自让人收拾客房,还将芸娘安排在她院子里,板儿也跟着一道,倒是她女婿狗儿,也就头开始说了几句话,后来都去了外院。不过她瞅着女儿女婿感情好,也就放心了。
刘姥姥这儿安排好一切,那头二太太抽了空把王熙凤喊来,又是一通数落,只怪她什么人都往府上引,那王婆子一家这般贫寒,还总说自己是王家旧亲,什么旧亲,还不是贪念他们王家势大往前凑的,这种人几两银子打发就是,还巴巴的接到府里来,也不怕丢了王府的颜面,没瞧着大太太一脸笑意,瞧着就幸灾乐祸的很。
王熙凤听了,少不得耐着性子一通解释,只道是她陪房周瑞家的介绍来的,她也是看着二太太的面上接待。二太太听了,更是不满,少不得发作自己的陪房。
晚膳过后,刘姥姥让几个姑娘早早休息,王婆子也有丫鬟带着去客房住,安排好一切,刘姥姥一个人去找了芸娘,进门就见板儿站在榻上调皮,又是跳又是蹦的,芸娘小声的哄着,嘴里喊着小祖宗小祖宗,刘姥姥就觉得好笑。
她这外孙子,也就在外人面前胆小,其实皮实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