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卿进凤仪宫不过是得了太皇太后的吩咐,太皇太后也只是想借此软禁她,将她拿在宫中,既让她不能同哥哥说出当年长宁长公主害死宸妃娘娘的疑点,又拿住了她威胁哥哥,要是皇后死了不定还能将她拿出来说事,一举将她给灭了,还真是十全十美的法子。
可既然她来了,就断没有坐以待毙的理儿。
毕竟这皇后娘娘也是个可怜人,皇上没得多宠爱她,作为太皇太后母家的人到头来又被太皇太后出的计谋给害了。
她将东西放进自己这几日要住的偏殿里,将面上戴着的白色面巾又整了整,就往皇后住的正殿去了。
太医院的除了万院判和万康,是谁也不认识骆卿,万康不在凤仪宫,也就万院判识得她了。
只是不待万院判说什么,后面引着她来的宫女已经向诸人说起了她。
“这是骆家五姑娘。”
许多人不认识骆家五姑娘,但宫内的人都是知晓怡亲王的,而怡亲王前段儿时日被皇上赐了婚,正好就是骆家五姑娘。
蒙着白色面巾的几位太医是心思各异,一时谁也没说话。
骆卿自是知晓这几位太医是何想法,无非就是顾忌着她身后的哥哥,又猜度她为何会进了这凤仪宫。
她落落大方地同几位太医见了个礼,说了自己是来替皇后娘娘看诊的,那几位太医才回过神来,朝她拱了拱手,这才说起了皇后娘娘的身子状况。
骆卿也不多客气,点了点头就行至皇后娘娘凤榻前,着人将床帘掀开看了看,却见皇后娘娘已然起了满脸的红疹子,似很是难受,昏睡中也不大安稳,还想要伸手去挠,被一边儿的宫女给阻了。
她坐到了床榻边的凳子上,示意宫女将皇后娘娘的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替皇后娘娘把了番脉。
皇后娘娘的状况不是太好。
她将皇后娘娘的手收了起来,替她掖好被子,这才回身谦逊地向一众太医讨教针对皇后娘娘病症的解法。
“只能依照皇后娘娘的身子状况来开药了,每个人体质不一样,兴许那味药就对皇后娘娘没有用,兴许对旁人没有用的对皇后娘娘便有用,我们已经试过两日了,只能再往下看了,毕竟……得了天花就是个磨人的事儿。”
可不是?谁能保证人得了天花你还能救治回来?
说句丑话,现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一个人得了天花,要是没治愈,顶多也只能撑个月余,那还是身体底子好的,求生的意念很强的,期间不知吃多少苦,像皇后娘娘这样的,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卿拙见,倒是有两味药兴许对治疗天花有用。”
骆卿以前跟着刘霄诊治过一个得了天花的孩子,那孩子运道好,活了下来,而他们也在那孩子身上得出了两味于治疗天花有用的草药。
万家一门皆是大夫,说声万院判是个医痴也不为过,当即便道“如卿,既你有药可用,还得劳你快快配出个方子来。”
宫女忙将纸笔奉上,骆卿提起笔先是写上了两味药,再写了个配方。
“这两味药是当初刘大哥和我去诊治一个同村的小孩儿时试过有用的,配方是这样的,可以先给皇后娘娘试试,不过还得劳烦几位太医剔出皇后娘娘不适的药来。”
几位太医都是听过刘霄大名的,那可是个怪才,还被许多人称之为神医,骆卿是他带出来的,又在万家学过银针之术,他们当下也不敢怠慢,都凑上来细细商量。
那味药减点量,这味药增点量,再加点旁的药,这药方子可算是定下来了。
忙忙碌碌是一日,这时候的凤仪宫人心惶惶的,大伙儿都围着已经生了天花的皇后娘娘转,还有的只顾着自怨自艾,觉着自己活不长了,大多宫女都懈怠得很,像骆卿这样好脾性的主子自是没人上赶着来伺候了。
好在她也不在乎这些个事儿,以前她也是事事都亲力亲为的,如今也一样可以。
她自己去凤仪宫的小厨房内打了两桶烧沸了的水来,又去打了两桶冷水来。
大多水都被她倒进了浴桶里,她只留了一桶烧沸的水打算烫烫自个儿今儿用过的白色面巾和衣裳。
待一切收拾妥当,她又看了看自己养在窗前的血滴泪,还是老样子,就几朵花苞和肥头大叶还留在上面,没见长高,也没有开花的迹象。
她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给它松了土,又浇了点水,这才又回了梳妆台前将自己的妆奁拿了出来。
她细细抚过言淮送给自己的梨花钗子、梨花耳坠子,还有脖颈间的梨花玉佩……
她一手托腮,一手爱惜地抚弄着妆奁里装着的这些个东西,噘了噘嘴,是颇为委屈地自言自语了起来。
“除了梨花玉佩,什么钗环都是不敢戴了,万一掉了可怎么办啊。”
想着,她就将东西都给收拾起来了。
其实她不单单是怕掉了,只是皇后娘娘患了天花,这些个物件戴着不定会带些脏东西,到时候还得好一番拾掇,折腾来折腾去,不知会有多少磨损,白白费了哥哥一番心思。
思及言淮,她是又甜蜜又担忧,唯恐哥哥会来凤仪宫,又怕哥哥为了她同皇上和太皇太后起了冲突,到时候哥哥的处境怕是会愈发难过了。
思来想去,她又觉着借着这事儿同哥哥示警也是好的,哥哥如此聪慧,必定能猜到皇上和太皇太后有了旁的心思,可是……
她脸色遽然一变,她竟忘了件事儿。
哥哥所中无感之毒大抵也是出自他们之手,瞧着哥哥该也是知晓一二的。
若真如此,哥哥未免太过委屈了,皇上和太皇太后也未免太过黑心烂肺了!
她捏紧了拳头,强忍着生平头一回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
言淮甫一从京郊办完事回府就听得了骆卿被送去凤仪宫的事儿,当下大怒,骑上马就朝着皇宫去了。
再过半烛香的功夫就是皇宫宵禁的时候了,谁也没想到怡亲王会突然策马而来,说是要进宫面圣。
这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怡亲王的面色又是难得一见的难看,禁卫军也不敢过多盘问,也就放他进宫去了。
言淮进宫之后也没费时辰,直接去了皇上住的乾清宫。
皇上身边的大内总管薛公公也不敢怠慢,当下就进了殿内回禀了皇上,皇上心下猜到了言淮的来意,微微一挑眉,一挥手让薛公公去请人了,自己则由着梁公公将靴子给自己穿好,又随意拿了件明黄外衫披着就到了外殿的榻上坐着。
言淮见了皇上反倒没那般着急了,同皇上规规矩矩作了个揖,才道“不知陛下今日所为是何意思?是对微臣不满吗?”
皇上自是知晓言淮指的是什么,可他属实冤枉,这事儿是太皇太后在他还在同朝臣商议政事时做的,太皇太后可是没有事先知会于他的,他更是没有故意派言淮去京郊意图支走他。
可他是皇上,没得就要跟人解释此事。
“朕不知怡亲王半夜叩开宫门,打扰朕沐浴更衣,竟就是为了来质问朕!怡亲王,是朕太过纵容你了吗?朕已然对你很是宽容了,可你却屡屡冒犯朕的皇威!”
言淮也是不怕的,只是他还是施施然同皇上行了一礼。
“微臣不敢,只是陛下,猜忌是这世上最毒的一把刀,会将您和过往的人或事一再割裂。陛下,当真是决意好了吗?”
皇上心尖一颤,是啊,什么都面目全非了,以前的他没有储位之争的心思,一切都是快活的。
自己总也跟在小皇叔屁股后面转,他也愿意带着自己,教自己读书识字练武,教自己明辨是非,甚而还带着自己胡闹,上树捅鸟窝下河捉鱼都是干过的,跟寻常小孩好似没多大分别。
那是他最快活的时光。
他那时候还不懂父亲为何不愿自己跟小皇叔过多亲近,还是在小皇叔决意上战场离开那一年才被皇祖母告知的。
皇祖母同他说了许多,大多都是小皇叔的坏话,可他万万没想到原来皇祖母竟同小皇叔是有血海深仇的。
言淮久久未听见皇上的声音,知晓他不是不触动的,又道“陛下,经年微臣瞎了双眼,经受了许多苦痛,可微臣从未有怨言,不过是叹息罢了,叹物是人非,如今陛下还要剜微臣的心头肉,那可是比要了微臣的命还要难受啊。”
“微臣自问从未做过危害陛下、危害大启之事,是一心为国为君,只愿看着国泰民安,当初微臣眼瞎自愿离京避世,不愿反抗,不是不能反抗,只是微臣觉着,没有人比陛下更适合坐这个皇位了,放眼几位皇子亲王,陛下是有君王之气度,是有明君容人之雅量的。”
言淮站得笔直,双眼虽看不见了,但还是朝坐在上位的皇上望去,好似就这样一双残破的眼睛也能轻易窥探人心。
不,不对,他从来不是以眼看心,而是以心看心。
皇上隐于桌案后的手紧紧握起,他一字一顿问道“那怡亲王现今觉着如何呢?”
言淮直言“微臣或许太过年轻,看错了许多人。皇上是有容人的雅量,只是容不下微臣这区区一个亲王罢了。”
皇上心头一恸,又觉着有些气恼“是啊,堂堂怡亲王也是会看错人的,只是怡亲王打听清楚了吗?还是怡亲王真的觉着是朕的授意?怡亲王眼瞎了心也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