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苑公府。
我从来没有想过,一座府邸可以“大”成这个模样。这得有多少间房子多少条路多少道门多少扇窗多少……
“小海,进来了,怎么还站在外面?”我脑袋里的“多少”还在打个圈圈,费得满已经站在汉白玉的台阶,回头唤我。
嗯,以前听冯婆婆说乡下人头次进了城内,都会犯懵发傻,原来是真的。我随得满姐姐登上台阶,嘴里暗数着……十、十一、十二……二十……多少阶?迈进朱漆钢铆的大门,但才迈过那道高得差点将小海绊在门外的门槛,迎面已有人将我们挡住。
“得满见过周嬷嬷。”
我随她同行屈膝礼。
“嗯。”
嗯……光这一个若有若无的气音,就知道这人与秋长风是一家子,端的是让人听子连脚趾甲都会立起来佩服的优越感呢。
“这个就是公子在信中说过的小海喽?”
“是,周嬷嬷,她就是小海。”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我尚在盯着自己的脚尖兀自盘算如果趾甲立了起来会不会把鞋顶破,衣襟动了几动,我顺着扯我衣襟的手,望着了费得满几分焦色的脸:“小海,快来见过周嬷嬷。”
……喔,对不住,小海我失神了。“见过周嬷嬷。”
“把头抬起来。”
我听话,抬头:好深的一双眼,好干的一张脸……
“样子还算周正,看起来,身子也比那个没福气的雀儿要结实。”瘦小枯干的嬷嬷围着我转了几遭,一双青筋纵布的枯手还在我腰上臀上捏了几把。
费得满握着我的手,一迳地暗里发力,似是暗示我稍安勿躁。
唉,得满姐姐真是多虑了,小海胆子比老鼠大没多少,又惯有忍气吞声的好品格……不过,这个老嬷嬷对小海的屁股如此上心作甚?要摸几回才肯过瘾?
“周嬷嬷,得满等人赶了远路,一身的泥土,容咱们下去净个脸再去给您请安。”
“你给她换一身衣服,直接带到正厅来,夫人也听说了她,要及早见个面,也好早作*,在咱们大苑府,就算是个小星也不能含糊了。”
“这……是。”费得满一个恭首,拉着我转了身。走没过一刻,已经穿过了三道院门,转了五道回廊,再往里走,愈来愈深不见底,那不尽的房宇屋舍绵延展开,几乎要把人吞没其内,步子虽仍然在迈,我已不想走了。
“小海。”费得满眼角瞄过四遭,突然开口。
我不语,静静待她。
“不管等一下你会遇到什么事,为了公子,请忍耐好么?”
“小海会遇到什么事?”
“……可能会有一些问询,你只管作实回答就好了。还有……”
看她欲语还迟,恁是犯难模样。“难道有人会打小海?”
费得满微怔:“应该不会罢……”但又不敢确准,“如果有,你会……”
“小海当然会跑!”小海才不要挨打,挨打了的小海怎么做饭洗衣洒扫劈柴?做不了那些事的小海,就不是丫头,不是丫头,就领不了每月五两的工钱,领不了工钱……总之,小海的帐算得很是明白仔细呢。
“……应该不会。毕竟是公子的人,他们不会做得太过……走罢,去洗漱换件衣服,我带你去拜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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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即大苑公夫人,秋长风的老娘是也。但我怀疑她不是生秋长风的那个……
“小海!”耳边传来费得满姐姐的轻叱。我不明所以地眨眼:我怎么了?
“哦,你倒说说,本夫人不是公子的娘,谁是她的娘?”说这话的,即是夫人。她提醒了小海,我刚刚把应该在心里盘算的话儿给咕哝了出来。
可是,小海没有说错嘛。方才,虽仅是瞬间的一瞥,也看着了这位夫人的仪容。钗环珠翠环绕的,是一张形如满月,眉目如画的脸;锦绮绣罗包裹的,是一副纤秾适度,保养得宜的身。相隔五尺,亦有暗香浮动;垂目在地,亦觉光华璀璨。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秋长风的“老”娘?
“夫人,您不该是公子的娘啊,冷眼看上去,合该是公子的姐姐才对。”
“哦?”轻笑盈耳,“这丫头的嘴倒是机灵呢。”
机灵?有么?
“把头抬起来罢,本夫人方才没有看清。本夫人要知道是怎样的一张脸,就入了风儿的眼。”
我依言举眸,恍才发现,厅里不止夫人,左左右右都有几位女眷在座,且人人都是衣着光鲜,生得养眼好看,敢情,秋长风的家还是个美人窝不成?
“夫人,这丫头生得倒有三成的福相,看这身子骨也算结实。”哦,忘了,说话的周嬷嬷除外。她亦是坐着的,就在夫人右首。“就是年纪小了些,可能还要等些年头。”
夫人美丽的眸子停在我脸上良久,问:“看这脸盘子和身子,是稚了些,你今年可满了十五?”
哪位圣人的话来着?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忍着没咳出来,答道:“禀夫人,奴婢今年十七岁了。”再过不多久,十八岁便要到来,按巫族礼,是成年的日子,小海要变成大海喽。
“十七,比惜云还要长一年?”秋夫人挑起了秀丽的柳眉,唇噙柔笑,“如果是这样,身子骨倒是偏单薄了些,难道是风儿不给你吃饱么?”
我张了嘴,还没答得上话,坐在夫人左侧第二位着蓝衣梳高髻的女子道:“表婶,您把云儿和一个丫头比,不怕云儿不依哦?”
蓝衣少女右侧,也是夫人左首第一位披一袭雪缎披肩的女子以帕子掩了口,弱声道:“云儿,和表婶说话,不许没大没小。”
“惜云口快心直,无妨。”秋夫人冁然一笑,指了雪缎披肩的娇弱女子道,“小海,去见过怜星小姐,以后,星儿过了门,你也跟了风儿,要侍候好星儿才行。”
……?我向费得满投去求解目光。后者面带无奈,向我微微颔首。这是……先应付过再说?我只得半转个身,向秋夫人示指的那位行礼,“奴婢见过怜星小姐。”
“不用恁般客气,你和我同年,就直接称我怜星罢……”
“姐姐,这怎么行?还没进门你就纵容,不怕她以为姐姐好欺负,骑到姐姐头上来?”
“云儿……”
“云儿有说错么?表婶,您说以姐姐的柔弱性子,是不是该提早防着?”
……呃?呃……?到底是什么和什么啊?我再望费得满,她干脆别开脸,避了开去,更令小海一脑袋的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