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扫他一眼,“我还能叫你做那些做不到的事么?”再不理他,径自叫了外间守着的喜儿乐儿打水洗漱。
贾琏见她这样,有些摸不着头绪,以为自己惹了她,有心相哄,却不见她脸上生气的迹象,一颗心被吊了个七上八下,遂也只是草草洗漱了一番便散了屋里众人。
待得喜乐二人退出屋子,贾琏上前环住她,“好凤儿,莫吊着我了,快说说是什么事儿?”
王熙凤也不理他,径自拿了中衣替他换下,附近他耳边轻声道,“等着。”说罢拉了贾琏来到书桌前,铺了纸又研好了墨,这时方道,“那我可说了?”
贾琏虽不明就里,坐在桌前,伸手揽了王熙凤入怀。方才一脸狐疑的点了头,“说罢,倒要瞧瞧你这摆的什么阵。”
王熙凤白日间忙了一天,也有些累了,索性便倚在他怀里,道:“修远最喜什么?”
贾琏没料得她这么问,不觉一愣,只老实答道,“所喜之物甚多,凤儿为何问这个?”
“当然是想送修远礼物,又不知修远最喜什么,怕送了不合心意,想着若找了下人打听,难免抓瞎,索性直接来问你了。”
贾琏大约是没遇到过送礼之前还要先问人喜不喜欢的,一时哑然,“合着你摆这么大个阵势,就是来问我喜欢什么?”
王熙凤老实点头,“我想既问了,何不如问得细些,所以才摆了这么大个阵仗。”
贾琏失笑,“好,那媳妇儿你尽管问,二爷我知无不言。”
于是二人便从最喜之颜色开始,你来我往的对答了好一阵,王熙凤还怕自己记岔了,特特写在纸上,足有三大页。瞧她认真模样,贾琏愈发觉得自家媳妇甚是可爱,有趣得紧,“我倒要瞧瞧,媳妇儿你能折腾出个什么礼物来给我。”
王熙凤翻他一眼,“若是没让修远满意,难不成还要退还给我?”
“自然是不能的。”
“且等着吧。”
当下收拾了一番这才上了床,一番“忙碌”过后,二人自是心满意足相拥而眠。
又因着这收集新奇玩意儿的差事贾琏领了去,手头一时无事,叫平儿打开了库门对着单子很是挑捡了一番,捡了珊瑚盆景,上佳的紫檀木雕,并着好些旧年字画出来,依着各人身分,且分了好几份,只等年边儿送人。
下午二门上来报,哥哥王仁来了。前几天王熙凤差了人送信去了王府,请他得了空过来一趟。其实是因为想把收集玩意儿的差事托了他的,不过自己老公接了去,自然更好,她便想着以前想好的事儿,今儿正好跟他商量看看。
嘱了外头小厮将人带到偏厅去,随手理了理妆,取了锦盒里的东西,方才前去。
“哥哥,可算把你等来了。”
“凤儿有什么事儿,巴巴的叫了我来。”王仁见她款款而来,脸上神情看似并不焦虑,方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又唤过身边小厮,将礼送至东院贾赦院里,并姑母王夫人房中也有。过不多时小厮回话,老太太午歇未起,王夫人传话叫不用过去,这才坐定。
“没什么事,只有些时日没见哥哥了,就不兴我这妹妹想了让来看看么?”王熙凤知他喜人看重自己,只随了他心意去说,“平儿安儿,到外面候着罢,我跟哥哥说会子体已话儿。”
平儿安儿应了声“是”便退到了外间候着。
王仁一头雾水,“什么事儿这般神秘?”
王熙凤和他隔桌而坐,笑道,“我知哥哥是个忙人,不会误了你的事儿。”说罢将袖中所藏放至他眼前。“哥哥且看看,这是我的陪嫁庄子和铺面的地契各一份儿,。地段儿和进项皆是一等一的。”
王仁将信将疑的接过看了,确是这些,原是他从自家产业里挑出来,经了自己的手入了妹妹的嫁妆单子。“给我看做什么?可是这庄子和铺面有问题?”
“哥哥你想什么呢!”王熙凤嗔他一句,“这些庄子铺面的进项皆是一等一的,自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哥哥你!”
王仁听她这话,一下跳将起来,“如何我有问题了!”声音也不自觉大了些。
“急赤白脸的做什么呢,你就不听我把话说完么?”王熙凤横自己哥哥一眼,“先坐下听我说完。”
王仁道,“我倒要看你能说些什么出来?”
王熙凤不理他这话,只问道,“哥哥我问你,成日间走鸡斗狗的是为着什么?”
王仁一听便怒了,“走鸡斗狗怎么了,合着你倒是管起我来了,未曾花你半分,尽放心罢了。”
王熙凤见他曲解自己,也有些恼火,转念一想,且忍着,今儿既开了头提了这事儿,便不容她再咽下去,若今天不说好这些事儿,依了自已这个哥哥的性子,往后不定会怎么生事儿。劈手夺过地契,“你道我不清楚,哥哥你文不成武不就,叔父婶娘又见你成日间跟起子混人走鸡斗狗,不放心将家业交给你打理,外间人也说哥可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愈是这般,你便索性破罐破摔,竟除了这些个东西,其他一律不理会。”
王仁没料竟被妹妹说破,心中愈发不快,见外头平安两人伸头缩脑的,心中一阵恼怒,“下作东西,瞧什么呢,还不滚得远远的。”
平儿安儿被无辜波及,瞧了自家主子脸色,见王熙凤摆手无事,忙缩了脖子站得远远的。
王熙凤见被自己说中,心中一酸,再想到自己将来,竟是流下泪来,只略压低了声音,“你道我不清楚,文不成武不就如何要怨得了你。你我兄妹自幼失怙,外家又无一丝恩情,幸得叔父收留养至膝下,外人便道我们兄妹皆是有福的,能得到叔父亲自教养。只外人哪里知道,叔父身为武将常年外任,今年才得回京任了京营节度使,哪里时间教你文治武功,婶娘更是碍着男女有别,又非亲生,不敢多管,家里请了先生也无人督促哥哥。那起子下人,只图了哥哥高兴,尽哄你去玩那些个纨绔玩意儿。”
王熙凤说得激动,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自拿了帕子一抹眼泪,道“年幼时,尚不知道厉害,如今知了事,再学却来不及。婶娘这些年还盼着自己生个哥儿,我料得她也不愿十分管你,又怕叔父责怪,只将家业捏在手中怕哥哥被那起人哄骗,将家业尽数败了去。她这些顾虑,为着自己考虑,也算合情合理,只可怜我,叔父再疼再宠,也还有个兰姐儿比着,嫁进了这捧高踩低的贾府里,没了兄弟撑腰,过得是十二万分的小心。这倒罢了,还要担心将来婶娘一朝得子,哥哥你又不成器,难不成日后竟要靠着我?若要我养着哥哥,也不是不行,只是依你这受不得气的性子,又是一副什么场景儿?”
王仁心中早翻江倒海,妹妹将他心底之事道尽,早年间他也想过学好,只是一来无人督促,二来意志不坚,受不住诱惑,三两日便故态复萌,如此这般了几回,心底觉着失望,原是学不好了,索性胡混起来。
正因着这样,早几年,妹妹一直不大愿搭理自己,嫌着自己不上进丢了人,更是时不查的在叔父面前将自己比了下去,撩得自己对她生了几分怨愤。年初她大病痊愈之后,又遣了丫头给自己东西,跟自己亲近,原先还不大想理会,毕竟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时日久了,他也忘了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亲密起来。
两人各自发愣,半晌未得一言半语。
还是王仁先省过神,看妹妹眼眶微红,竟是伤心得紧。心知是自己让他失了娘家依仗,不免愧疚,嗫嚅道,“妹妹……”
王熙凤被王仁唤回了神智,见他眼含愧疚,心觉宽慰,毕竟还知愧疚,或许还可掰正。自己所求不多,只别伦落到要卖了自己女儿的份上,到那时他便算是泯灭了良心,真成“忘仁”了。“哥哥见谅,凤儿适才说得有些过了。”肃了脸色,“今儿叫哥哥来,原不是要说这些的,现下说到这个份上,凤儿便直说了罢,我也不指着哥哥为官做宰,只盼着哥哥能将家业打理齐整了,你我兄妹守望相助,便没了叔父倚仗仗,外人也不能随便欺侮了去。只是家业俱在叔父婶娘手中,若哥哥还是如现在这般没有成算,怕是轻易不得交了,凤儿琢磨着,我那陪嫁的庄子和铺子,横竖外人是动不得的,偏我自己不能抛头露面,何不托了哥哥,给哥哥试试手。”
王仁有些意外,原来妹妹叫他来竟是这般打算,一时有些畏缩,“这……”
王熙凤知他犹豫什么,“我知你没有把握,怕辜负我一番心意不敢轻易接手,我又何尝不是。若失了这些,我在这贾府如何立得住脚,是以我想与哥哥约定,给哥哥你一年时间,若一年之内哥哥有些进益,我便将这些东西交给哥哥打理,若一年之后哥哥你还如现在这般模样,我便再不提此事。哥哥瞧着可好?”
王仁垂着眸,表情看不真切,左手手指轻敲桌面,“容我想想……”
一见有门儿,王熙凤也不催他,只道,“我知哥哥现下境况,身边全是些纨绔子弟,竟无一个人能帮哥哥出个主意相帮。可是凤儿想说,哥哥,靠人不如靠已,连叔父都未曾做得到的事儿,外人如何能帮得我们?若是真心改过,凤儿便厚着脸皮给哥哥出个主意,哥哥你回去想想,也不急着应了。”
王仁见她说得恳切,便知妹妹为着自己这事儿,颇费了一番心思,道,“什么主意?”
“哥哥人又不蠢钝,只吃不得苦受不得气,凤儿的主意不外是磨一磨哥哥的性子,咱们又不做多大的事业,文治武功尽是用不着的,只求着哥哥能万事多留一份心眼,多琢磨琢磨再定主意罢了。”
王仁苦笑,“妹妹倒是说得真切,我这性子,怕是一时难改。”
王熙凤见他这般作态,以为要打退堂鼓,一时气急,“枉我一番绸缪,哥哥竟是一点苦都不愿吃么,圣人还有句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凤儿原没指着哥哥做那人上人,竟也不行么?”
王仁见她急眼,忙哄了道,“只叹一叹罢了,何必急赤白眼的跟我急,到底什么主意,你倒是说来听听。”
“哥哥去那京郊大营,与普通兵士同吃同睡,一般待遇,若能过上一年,必得一番历练。只一条,此去不得说出与叔父亲关系,更不许得他照护。”
王仁脸色微变,“原是这么个主意。”
王熙凤也不接他话茬,只拿眼打量,见他神色几变,最后才定下来,咬牙道,“凤儿果真伶俐,竟能想出这么个法儿来磋磨哥哥,只是开弓便不能有回头箭,此事不是你我想像般容易,好倒也罢了,若做得不好,这四九城中算是又多了一项茶资了。且容我想上两日,第三日我叫人传话告诉你。”
本就没期待他能立刻答应,若他即刻应了,少不得她还心生疑窦,如今他说思量思量,看来是存了心思改过,当下放心不少,脸上笑容展开,“如今凤儿知事了,哥哥也有心改过,只盼着你我兄妹二人齐心,抛开过去芥蒂,只把日子过好了也算安了九泉之下父母的心罢。”
王仁也是欣然一笑,只觉和妹妹之间是再未有过的亲近畅快,两人相视一笑,王熙凤方唤过平儿安儿,“下去治上一桌席面,再遣了小子去外头寻了你琏二爷来,说晚间我哥哥在府上用饭。”
王仁忙道不用,王熙凤自然不依,说是头回舅兄上门,少不得要用顿饭的,不然阖府上下如何看自己。王仁想想也是,便依了她,二人在偏厅里说着话等贾琏回府。